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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7——夜梵音(四)

明月烑烑——浮世莲

“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最初,尘独月发现自己情绪不受控时,他就怀疑自己生了心魔。可心魔究竟源于自身哪一道强烈得可以称之为“执念”的欲念,尘独月也无从得知。

但每一条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人。

路人小孩的童言无忌,千烑毫无征兆倒下时的恐慌,安榆炀跟着千烑对樱雨涵一拜时的心悸。甚至是后来对千烑雷打不动的监视追踪。

种种迹象说明,心魔很在乎千烑。

尘独月承认自己徒弟优秀,可是心魔对徒弟那种想无限接近又生怕被厌恶的心理,尘独月表示不懂。

而怀疑心魔并不是心魔,则是因为那些不属于他的血腥记忆,和悲观情绪。

要说世上谁对千烑的期望最高,尘独月必然当仁不让。要说世上谁最担心千烑出事,尘独月同样高居榜首。

所以尘独月隐隐猜测,那些不断冲刷他理智的记忆,于他是可怕的梦魇,于另一个尘独月而言也是真切经历过的现实。

目睹千烑一遍遍在自己眼前死去是什么感受,尘独月在之前的二十九重梦境里模糊的感受到了大概,至今根本不敢细想那是怎样的绝望。

这么想着,尘独月忽然就理解了对方时刻掌控千烑行踪的动机。

可是为什么要说“拜他所赐”这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他做了什么吗?

“尘独月”明显不想过多诉说,转而说起了正事。

“尘独月”眉眼间透露着对一切的漠然,他抬手捋发道:“至多再有半个月,我必定带着千烑回月天门。在那之前,只要你不插手妨碍,千烑回去以后我也不会过多干涉。”

尘独月狠狠皱了皱眉:“你如何肯定,千烑半个月后会回去。”

虽然是另一个自己,可这语气怎么听都觉得太过自满了。

“尘独月”:“因为他要是不肯,我会把他绑回去。”

“……你是强盗假冒的吧。”

不然这种土匪强行掳人上山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是,你没有和我对话的机会。”

“尘独月”摸上左手手腕,深吸口气说道:“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莲生天筑里的某个人,如今也要醒了。”

尘独月心下一惊。莲生天筑是他特意安排给千烑的居所,如果那里都有人对千烑图谋不轨……!

——法云寺——

“你果然是图谋不轨吧?!”

玉叶歪歪头,目光呆滞,完全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

陈伍猝不及防被揪住了衣襟,耳边怒吼简直要将他耳朵震聋。饶是如此,他也没忘了把黑锅打回去。

“谁要对小丫头片子图谋不轨!啊呸!你说谁要图谋……反正我没有!”

“还、敢、不、认!?”

安榆炀手背青筋暴起,一咬牙另一手成掌就开始积蓄灵力。

陈伍瞳孔剧烈收缩,表情惊恐万状。

“等等等等等等!!少、少侠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他就是个凡人,眼前这少年真的一掌拍下来,他就没了。

哪料安榆炀心情糟糕至极,此刻陈伍的一切话语在他听来都是狡辩。怒火翻涌着,将安榆炀年轻的面庞扭曲起来,周围观看的人都有一些吓得软倒在地,更遑论是孩子。

“哇啊——呜呜呜……”

这一声孩童的啼哭就像一个开关,安榆炀身上戾气更加严重,剩余掩盖在成人手掌下的呜咽声亦是如此。

足够了。安榆炀想,让眼前人尸骨无存的灵力,他已经积蓄够了。

千钧一发时,千烑出现,死死按住了安榆炀那只手:“把灵力撤了。”

安榆炀很不服,手上灵力依旧是那么多,他嗓音低哑道:“这事你别管,我一定要杀了他。”

千烑:💢,冷静,想想怎么劝。

[早就说了,奴仆不能惯着的。璇儿听话,你总得学会惩罚他们,要见血的那种。]

千烑心头隐隐的不耐烦情绪瞬间熄灭,捉着安榆炀的手用上了冰属性灵力。

刺骨寒意带来片刻危机感,这终于让安榆炀松开了陈伍,理智回笼的刹那意识到当前情况。心里挣扎一番后,安榆炀手上卸了力气,积聚的灵力也不过片刻就散了个干净。

察觉到安榆炀近乎于示弱的表现,千烑也即刻散去了灵力。

生命威胁暂时消失,地上的陈伍终于大喘一口气。

“那么现在”,千烑站到陈伍身前,落下一片阴影,以俯视角度带给陈伍不输于安榆炀压迫感,“麻烦告诉我,为何我的仆从认为,你对那边的孩子图谋不轨。”

陈伍:就是说我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是吗?

陈伍指天发誓,神情恳切:“没有!绝对没有!!修者大人您明察,这真就是个误会,我只是发现那闺女跟我一老朋友家丢的娃娃特别像,才跑去找她的,我可就摸了摸脸啥也没干!”

安榆炀一听顿时来气,阴恻恻地低声反问道:“就摸了脸?你敢说你没掀死丫头衣袖么。”

千烑这下明白了。未婚嫁的适龄女子最忌讳与外男有肢体接触,毕竟这是毁人清誉最快的方式。可是不对劲,安榆炀怎么会对这类问题如此敏感,表现得过分激进。

陈伍不清楚千烑的内心判断,他只想赶紧甩干净脏水。讲道理,他也很气啊。

于是不自觉地大声回应:“我那是想看孩子胳膊有没有胎记!我兄弟那闺女出生时候我也抱过,孩子得叫我一声叔叔,我看我侄女儿的胎记怎么了?”

说完陈伍给自己顺了顺气。天杀的,嗓子本来就快干死了,还得跟这不讲理的熊小子吼。

安榆炀听到陈伍说他是玉叶的叔叔,反而面露讥讽,毫不掩饰戒备说道:“谁知道你这个叔叔是不是人面兽心的牲口。”

此话属实过分了些,千烑喝止他:“安榆炀!莫要生事!”

陈伍指着安榆炀,手指颤抖着,连从前学的脏话这时候也像被狗吃了一样,半天说不出来一句。

千烑按住眉心,深感头痛。

良久,千烑道:“既然你们都有理,那就先在这里待着。”

说完千烑来到玉叶跟前,并起二指在后者眉心一点,便隔着衣物拉住玉叶胳膊去到一妇人面前。

“这位夫人”,千烑对她拱手一礼,语气谦逊道,“烦请您带玉叶去趟禅房,看看她肩膀上有没有胎记。事关她将来清誉,请您谅解。”

妇人点点头,牵着玉叶的手离开了。

过了片刻,妇人带着玉叶回来了。

“修者大人,看过了,孩子身上确实有一块胎记,是在……”

千烑抬手示意她停下,妇人不解却也照做。随后千烑看向陈伍:

“胎记确实是有,但具体是什么样子,在什么位置。还要麻烦你回忆一下,你那侄女的胎记是什么样、在哪里。”

陈伍挠挠头,认真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当时是在孩子胳膊上看见的。”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然后指着左胳膊靠近心脏高度的位置肯定地说,“就这儿,就是这儿!”

“依依就是在这儿有个胎记!还是个横向的、就是、就是……”

陈伍激动起来,手上卖力地比划着,却说不出关键字。然后是妇人接过一句:“是只有一笔的‘一’字。”

“对!对对对!就是个‘一’字儿!我怎么没想到呀。”

妇人看了看千烑,颔首道:“玉叶姑娘左臂确实有胎记,和这位大哥说的一模一样。想来他们确实是叔侄关系。”

千烑闻言,也是暗叹一声造化弄人。

陈伍则是直接冲到了玉叶面前,眼里满是亲人重逢的喜悦。他伸出手想抱一抱玉叶,发现手脏还在衣服上胡乱又用力地蹭了蹭。

终于,陈伍架着玉叶的腋下,将人举了起来。

他大概真的很高兴,脸上不值钱的笑一直不停,大笑着把玉叶举起来转了好几圈,还向上抛起来又接住。

安榆炀看着只觉得头脑发懵。

人还可以这样被上下抛着玩儿的吗?

当事人玉叶丝毫不慌,木着脸任由陈伍把她来回抛着玩儿。

妇人绕过高兴得要疯的陈伍,来到千烑跟前。她面露担忧的放低了声音,说道:“修者大人不打算告诉他吗?那孩子在民妇看来似乎有些动作迟缓,可能还有点不会正常说话。”

妇人的担忧非是空穴来风。领着玉叶去禅房的短短一小段路,妇人试图主动和她说话,借此来让她放松些。

可是玉叶完全没有回应,就像个布偶般任由陌生人在身上作为。

她蹲下身和玉叶对视,只是一眼,这个平凡的凡间女子便被吓得全身瘫软。

那是经历了什么苦难才会有的眼神?平静到极致,犹如一潭死水看不到丁点水花。眼前一切不过是死物,无需入眼。

已经变得如此冷漠的孩子,要如何接受来自过往亲人的爱,又要如何忍受人群里隐晦的窥探视线。

“不只是玉叶姑娘,您的随从状态似乎也不太对。”这妇人是个心善的,连日来的亡命奔波与担惊受怕,使得她敏感多思。可面对心善之人,她仍旧愿报以善心。

“这话可能不太合适,但他好像,是见过类似的事情才会反应太大。”

妇人的话千烑听了进去,他认真道谢,说有空会开解安榆炀,玉叶的事情也要麻烦她不与人多说。

如此一番交谈下来,妇人这才勉强安心离去。

千烑看了看,陈伍的兴奋还没有消退,正抱着玉叶絮叨着要去哪儿找玉叶亲爹,安榆炀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看着,表情空白。

什么状态不对,想来是以前碰到过类似的开头,最后用悲剧结尾的事。这才反应太大。

〔安玉璇。〕

千烑:?

听到传音,千烑抬眼看过去,安榆炀还在直勾勾看陈伍围着玉叶傻乐。

〔分别许久的亲人,原来重逢时候会这么高兴吗?〕

千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认真回想一下吧,这一世他恨不能把亲爹复活再杀几遍,兄弟姊妹就剩一个安榆炀比较熟,结果重逢时候气氛剑拔弩张。

第一世就自称为朋友的天南星,千烑只觉得他太聒噪,于是忽略不计。

阔别已久之后会满心期待他回去的,也就一个清冷如月的师父尘独月,和撒娇卖萌的师弟拾七了。可是不巧,他第一世跟师父决裂,还差点搞死拾七这傻孩子。

千烑是真怕这一世最后乐极生悲,悲极魂飞魄散。

所以高兴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好在安榆炀也并不纠结这个问题,取了刀往庙外走了。

千烑不想关心他要去哪儿,反正没人能杀了他,关键时刻一句话就能把人叫回来。

一只蓝紫相间的讯蝶在千烑指间成型。

讯蝶是修者间传递消息的便捷手段,从前拾七只是凡人,读不了讯蝶所传的内容。千烑无法,给拾七的讯蝶只会找人,真正要说的话还是写在纸上,让讯蝶送过去。

千烑随手写了几句问候,关心拾七最近的修炼,叮嘱修行切记浮躁,无事少下山之类的琐事,便停了笔。

将墨汁吹干,信纸折角,卷好后讯蝶带着信飞走。

不知道拾七最近是否有闯祸,说不定等他回去了,长老们会拉着他一顿控诉,教他别光顾着修炼,该关心的师弟也要关心。

千烑又进了大殿,转身时衣袍在风里转出漂亮圆润的弧度。

——莲生天筑 训练场——

细软的木藤在地面攀爬着,盘根错节地织成一张大网。数量多且密。娇弱的花苞林立其间,开了花的木藤摇晃着,互相炫耀攀比是哪根藤的花开得最好。

场面一度诡异。

“咔—”

一把木剑对准木藤劈了下去,木藤应声而断。顺带一提,断的木藤是没开花的。

“太细太软了。”

说着,拾七又去砍别的藤蔓。

荁霙背过身去,坚决不看满地藤蔓攀爬的可怕景象。拾七修炼速度是出人意料的快,木系灵力他使用起来得心应手,像现在这样在冬天催生绿植已经不在话下,还能使之结出花朵来。

今日莲生天筑落了雪,手指露在外面久了,难免会被冻得发疼,荁霙特意准备了暖手炉。结果忘了拾七如今已不再怕冷,最后是她自己捧着手炉等在一旁。

“小公子,您已经玩了很久了,也该收拾一下了。”

“你现在转过来能直视我一柱香的话,我就听你的。”

“……”荁霙拳头硬了,无奈也只能忍住,“您快别为难奴婢了,不然主人回来,奴婢就把您做过的坏事全都告诉主人。”

对身为师兄千烑的头号小迷弟来说,这句话可谓威胁力十足。以往荁霙只要搬出千烑这座大山,皮孩子拾七立刻就能变乖宝宝。

今天却是难得的失效了。

面对玩笑话一般的威胁,拾七破天荒的毫无反应,荁霙一时有点心慌。她特别想回头看一眼怎么回事,奈何一想到满地爬的像蛇的树藤,脑袋就完全转不了了。

谁懂啊!密密麻麻蛇一样真的很可怕!

脑袋顶再多花也吓人!

荁霙身体细微的颤抖着,一张清秀面庞隐隐发白。

荁霙努力放缓呼吸,克制身体的颤抖。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恐惧,开口询问道:“小公子,小公子?怎么不说话了?”

拾七依然不出声,却是悄无声息走到荁霙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

感受到衣袖上传来的力度,荁霙向侧方向一低头,便看到拾七怀里抱了满满当当的各色鲜花,对她露出一个调皮捣蛋鬼的笑,还吐了吐舌头。

这个表情晃了荁霙的眼,一时有些怔愣,也没发现训练场上的木藤,早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拾七展开双臂,一把将怀里的鲜花全都抛向半空,欢呼一声后突然抱住荁霙:“下花雨喽~!荁霙的下一年也要留在莲生天筑!”

鲜花一点点飘落,路过荁霙的瞳孔,留下一片空白。

是莲花以外的各色不知名花朵。

好像留下的第五年也要过去了。

荁霙整个人恍恍惚惚,脑子里只能升起这两道如同废话的念头。

“荁霙~,荁霙~,你怎么什么反应也没有?”拾七揪着她的衣服,发出诚挚的疑问,“我这里也感觉不出你的半点情绪。”

是开始修炼的原因吗,小公子感知他人情绪的本事又变得更厉害了。

“怎么会不高兴,奴婢只是反应慢了点而已。”

又在胡说。

拾七看着荁霙习惯性的掩饰笑容,心里下了定论也不揭穿,顺着她的话开始闹腾。

他故作萌态,摆出不讲理的模样,重重哼了一声:“荁霙真是的,反应总是这么慢,我不开心了!”

“是奴婢的错,奴婢做糖糕给小公子赔礼好不好。”

“不够!再加一锅酸汤鱼片。”

“好。”

两人离开了训练场,一人去了厨房,一人去了莲花池。

莲生天筑环境雅致,四季变幻显著,唯有回廊穿过一片极大的莲花池,终年不结冰。

修者借助天地间灵力修炼,行走坐卧皆有自身灵力逸散,可影响四周草木生长。

莲生天筑本就是一处灵气浓郁的宝地,长期居住在这里的千烑又是当之无愧的修练奇才。久而久之,莲生天筑里的草木都或多或少地通了灵性。

莲花池里的莲花同样有灵,它们每年夏月都开的繁盛,凋零时也不用多照料,池水永远清澈见底。冬天对于这些花来说,只是需要沉睡来养精蓄锐,方便来年互相争奇斗艳罢了。

拾七靠在木栏前托着腮,盯了池中那些残藕好一会儿,露出一个坏笑。

能修炼木系灵力的修者,都具备了一定的和植物沟通的天赋。拾七有些好奇,他都能在冬天催生绿植了,唤醒这些莲花的灵来和他说说话,想来也是可行的。

说干就干。拾七伸出双手灵力外放,柔和的绿色灵光向莲花池而去,包裹住池面上的残藕。灵力又延伸到水面之下,顺着藕根甚至点亮了泥土下的莲子。

效果非常好,好的拾七顾不得自己使用大量灵力后的疲乏,竟然笨拙的翻过木栏跳了下去。

这一跳并没有入水,而是脚尖点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后,稳稳当当在水上站住了。

御水诀·水行

莲花池仿佛活了过来,大片荷叶舒展着。莲花花梗结出菡萏,花瓣迅速张开,逐渐吐露出嫩黄色的花心。

各色各样的莲花盛开,很快就让拾七看得眼花缭乱。

从前拾七不是没看过这些莲花,只是那时他身子骨弱,师兄又总是忙着修炼,每天能陪他在房间里玩一会儿就不错了。

拾七对夏天的记忆,除了闷热房间里的冰块,就是偶尔天气好,他身体也好的时候,师兄会抱他过来看花。

那时候只能站在回廊上远远地看,晚风一吹就又要回去,根本不尽兴。如今拾七倒是能尽情看了,却恨花那么多,自己又只有两只眼睛,根本看不过来。

纤弱美丽的花驱散心底的不快,拾七双眼放光,用水行术在水面上奔跑跳跃。他不停欢呼,满心雀跃。带着肉感的小手戳弄了一朵莲花,拾七惊奇的发现,他感受到了一朵花的情绪。

是好奇和嗔怪的。好奇他是什么时候有了灵力和修为,嗔怪他调皮,管不住手的小孩子真没礼貌。

“我是今年秋天才开始修炼的,师兄他把我的病治好了。戳你是因为你太好看了,我有点好奇,以后不会这么没礼貌了。”

拾七的话一出口,所有的花好似静止了一瞬,然后在风中轻摇。竟如同交头接耳聚在一起说悄悄话的小姑娘一般。

震惊的情绪十分激烈,在没有听到言语的情况下,拾七也清楚感知到了。

「师兄那么温柔又稳重的人,每天听这些和我小时候一样吵闹的花灵说话,岂不是耳边有成千上万个我。」

……诶?

拾七目光四处看了看,什么也没发现。

最后目光落在水面某处,他瞧见一簇簇小型莲花,花瓣娇小,看着精致可爱得紧。

「太可爱了叭!这就是师兄的好朋友,那位风羽飏送给师兄的小莲花吗?真的是很用心的礼物,难怪师兄那么喜欢呢!」

拾七猛地后退一步,脸色发白。

怎么回事!?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就有了这些话!

外放的灵力在莲花池里游荡,向拾七反馈的都是莲花的情绪,没有属于人的。

那么我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我吗?

拾七一步步后退,然后转身。他走得愈来愈快,愈来愈快,最后直接在水面上飞奔!脚下一跃而起,重新回到了回廊。

不对劲。

拾七试图冷静,思考其中的不对劲。可是这太诡异骇人了,一个人的身体怎么可能住两个人的魂?这另一个魂居然也跟着叫师兄一声师兄……

呸,不要脸!居然想抢我师兄!

拾七怒气冲冲,当即放弃了冷静这一选项,转而快步走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哼。他师兄可是送了他好多礼物呢,另一个魂他什么也没有!

可是,风羽飏又是谁?他怎么不知道师兄还有这么个朋友?

正在此时,莫名的愤怒和恐慌便如同一只无形大手,攥住了拾七的心脏。

「胡说!胡说胡说胡说胡说胡说胡说胡说!!!师兄绝不是什么离经叛道、心术不正之人!那些人分明就是嫉妒师兄的天分,才故意造谣诬陷,损害师兄的名声!」

拾七发出一声呜咽,旋即蜷缩着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从没有感受过的陌生情绪阵阵上涌,视线模糊中,拾七觉得自己都出现了幻觉。眼前一切都浸染成不详的红色,没有伤口的左腿传来剧烈疼痛。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在心里如此告知自己数遍,拾七颤颤巍巍自己挪动半天,才靠在一块石头后面调整。

拾七万分确信自己从没瘸过腿,但是左腿传来的疼痛不似作伪,断裂的疼让他差点喊出声来。

太糟糕了,幻听、幻痛,还幻视。

是陷阱吗,莲生天筑已经很久没有外人进入,要查起来太过容易,自诩聪明的大人们不会这么做。

虽然不愿承认,但是师父师兄都在外奔波已久,现在对他动手毫无意义。如此举动堪称愚蠢。

身上原本干净的衣服不但蹭脏了,还有多处豁口。拾七现在就像掉进土堆又爬出来的可怜小狗,又脏又可怜。

当务之急是先回房间,这副样子被荁霙看到一定会报给师兄。师兄正忙着除魔,打斗时如果因为他分心,拾七自己都会自责到夜不能寐。

「师兄……」

拾七拍土的手一僵,心底顿觉不妙。

「要报信、要赶快求救……谁都好,快救救师兄。」

说得好,我也要赶快回去了。

拾七赶忙扒着石头站起来,打算一路单腿蹦回去——他的左腿还因为幻痛而行动不便。怎么幻痛也能影响身体?

然而很不幸,幻觉又把拾七拉回到莲花池周边的某个位置,身边没有可以让他借力的石头。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像是要转身去看什么,左腿疼得越发钻心。

不要看。不可以去看。

少量血沾了水很快就会被稀释,那大量的血,也会反过来将水染成鲜红色,这是很正常的。

被染红的莲花池里,唯一不正常的存在,是被不停放血导致昏迷的千烑。

“啊……啊啊啊!!”

那是假的!假的!你不能看。

这一定是幻境,如果信了就出不去了。

拾七双手,狠狠抓住自己的衣襟,试图安抚胸膛里不安跳动的心脏。但是没有用,哪怕眼泪模糊了视线,拾七也没办法挪开目光不去看。

这幻觉就像一把匕首,既戳破了拾七心底暗藏的恐惧,又挑了最刁钻的角度扎进去。

为何……

「为何,」

要在针对我的幻境里这么对师兄?

「我总在他受伤时无能为力?」

究竟要到何时,

「究竟还要多久,」

我才能为师兄挡下劫难。

「你才能连着我的份一起保护他。」

幻觉里,莲花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红头发的男童。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他们天生就拥有成为人群焦点的魅力,偏偏又无论走在哪里都能让周围气氛变得平和。

眼前这红发男童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拾七平日里很是调皮,长辈面前也是个嘴甜讨喜的,那种喜欢是对可爱孩子的宽容。红发男童一看就是个规矩的小孩,长辈会对他委以重任,同辈会对他信赖有加,小辈会对他多有依赖。这些是对一个人认可而带来的信任。

这男童年岁看起来和他不相上下,罕见的银灰色眼眸里盛满笑意,周身都透着一种温和包容的气质。

……错觉吗?总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一张相似的。

拾七目光戒备,浑身上下充满敌意:“你是什么人,素不相识,为何用幻术对付我。”

“关于幻术,是我一时没控制好,这个我很抱歉。但是请相信,我不是故意的。”

因着这诚恳的道歉,拾七的敌意僵滞了。

红发男童毫不在乎他的敌意,语气平缓的向他自我介绍:“初次见面,拾七,我叫安榆阳。是暖阳的阳。”

安榆阳微笑的唇角弧度向下撇了撇,说道:“我做了好久的孤魂野鬼了,能请你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吗。如果不会也没关系,讲你认识的人也好,就比如——你的师兄。”

——尘独月的意识空间——

“‘有人要醒过来’,是说你还有同伙,会帮着你对付千烑的意思吗?”

“首先我要重申一下,我们并不是站在千烑的对立面。我也是他的师父,千烑想做的事我自然会全力支持,但前提是他做事的时候会首要保护好他自己。”

“要醒过来的也不是罪大恶极之人,而且我敢说他同拾七一般,是永远不会背叛千烑的人。”

作者上一章的花花收到了(「・ω・)「,谢谢大家的喜欢

作者还是老样子,评论区头脑风暴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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