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墨汁与雪花

今晚的五溪城并不平静。

百姓才经历了一遭魔族的屠杀，尚未从恐惧与悲痛中走出，都呆在家中木然地给去世之人守灵。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喊杀声，间或夹杂着兵器相交之声。而且听这动静，还隐隐有着越来越大的架势。

有百姓感到疑惑，他们这里能反抗的兵士早在三日前就跟着城主一起没了，现在这是谁在除魔？

离大街近的，百姓从窗户缝里偷瞄一眼，就看一年轻人在众多高大的魔族中不间断地腾挪闪避着。

这人不过二十出头，一身藏青色剑袖长袍。面庞才褪去了青涩稚嫩，眉眼在漆黑夜色里沾染了肃穆的庄严。正是悦泽。

悦泽又是一枚暗器出手，就近杀了一队魔族士兵的头领。更多的魔族又围了上来。

他已经杀了城中近一半的魔族士兵了。

本该一切顺利，却还是没在第一次交替前杀了第六队士兵，只能在满是商铺坐落的大街上同这余下的八十四只魔物一起厮杀。

可悦泽偏偏是主修暗杀一途的八阶月者。

而这八十四只魔物里，有七个高级魔族，四十二个中级魔物以及三十五只低级魔物。

面对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悦泽能做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最大限度节省精力。然而魔族见他只有一人，坚信能把他这个“月者”活活耗死在这儿，就只用了“车轮战”。

魔族生来占据体力与力量的巨大优势，人族在它们眼中就是一个个行走的大补之物，而拥有灵根的修者更是一个顶十个，可遇不可求。

无非是比普通凡人要难缠一些罢了。

眼看着悦泽渐渐体力不支，灵力也大量损耗，他们都开始在心里盘算起如何分食眼前的“美味”。

情况明显是于悦泽不利的，偷看的百姓也都在心里为这个勇敢的年轻人捏了一把汗。而悦泽依然不肯放弃，在众多魔族间不断地辗转腾挪。

几个魔族被他跳蚤一样的打法惹恼了，不由得怒吼:“你也算个男人的话，就堂堂正正的站出来打！”

悦泽心底苦笑不已:他这根底不足、修为也不够深厚的，哪有那个跟人正面刚的资本啊！要不也不会选择自学暗杀技巧啊！

是以，他仍旧在高速躲闪中进行攻击。

他也倒不是没有脱困的法子，只是那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他万万不敢动用。

此次是用了芳霏阁的名义来救人，一旦动用，难免教人同芳霏阁挂上关系。到了那个时候，方叔一把年纪还不知要面对多少非议。

更何况……他那位才十五岁的主人，必定会处在风口浪尖上。

一个被逼着成为“大人”的孩子，教他如何舍得？

悦泽就地一个打滚，捡了地上魔族的一把大刀继续顽强抵抗。

三年前，方翔这么说过:【你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人了，凡事也都有你自己的看法，成了如今这个模样更是你在清醒状态下的选择。】

【与其说你今日是来找我求助，不如说你早就决定好了往后的路。】

我的路……

七年前的林以南围着他:【老大，你看啊。方叔带咱们每天学这么多东西，从来都是让咱们喜欢哪个就学哪个，你不用这么辛苦地什么都学的。】

授他诗书的老先生也曾问过:【看你这伤就知道你有多用功了，只是悦泽，芳霏阁将来行遍商界的主力是人脉，你这般刻苦又究竟是何必呢？】

为了……

他尊贵的主人将他救赎时:【既然你没了归处，那么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主人。在我需要你的时候，悦泽，你就是我手中的刀。】

四年前:【天人弟子？哈，不就是有天灵根吗！抽出来他就是个废人！我倒要看看，月天人会不会留一个废物在身边！】

“唰——！”

除了悦泽自己，没有谁知道他为什么还能攻击。

“快后退！别靠近他！”

晚了。

悦泽先前没有收回的所有暗器都接二连三地“暴动”起来。沾染了魔族乌黑的血液，在黑夜里几乎看不到，在一众魔族的视线中悬然不动。

看出不对的几个魔族小头领如临大敌，一瞬也不敢放松地盯着悦泽。

这个人族修者的修为算不上多高，迟迟拿不下是因为他下手稳准狠，但只要拖住了就不成气候。而他也灵力不足，右肩和大腿都受了伤，早就被逼到绝路了。

然而就在刚才，这人的伤口竟然修复了！

它们这才发觉了不对:这个人族修者虽然受了伤，但伤口处却没有任何鲜血！

人只要受了伤就一定会有红色的血，可他却……

还不等它们思考出答案，悦泽悍然发起了进攻。

那些暗器跟随着悦泽，快且准地攻向魔族的每一个死穴。战斗的风向于猝不及防间转变，原本还觊觎着修者血肉的魔族都慌忙抵挡。

然而悦泽现在是憋着一股劲儿的状态。

他现在看着厉害，其实坚持不了太久。能发起这样猛烈的反击，是他动用神识，强行连上了他的武器所致。

悦泽在神识上并不占多少优势，得亏他连的武器都在出炉的时候就得了他一滴血，勉强建立了一个微弱的联系。

说白了，悦泽现在就是在垂死挣扎的边缘反复横跳。

但他心里毫无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庆幸自己没有用出真的底牌。

他大概是真的有病，到死都在想着另一个人，为自己没有给对方造成麻烦而感到雀跃。

悦泽心底悄悄地开心着，同他对战的魔族则在心底咆哮:这人是疯了吗？！这个时候还在笑，怕不是抱了要同归于尽的心思吧？！

巧了，悦泽还真就是这么打算的。

悦泽在芳霏阁左右逢源，是个相当知道变通的人。可他同时也是个固执的人。

总是固执地要去兼顾到所有人和所有事，固执地要求自己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固执地认为……他需要他献上一切。

还剩下五十只魔族。

也只剩下五十只魔族。

悦泽脑子里开始传来阵阵钻心的疼，逼得他停下进攻。魔物们得到喘息机会，丝毫不敢懈怠，同他僵持着。

他已经到了他能承受的极限，这份疼痛是在向他示警，警告他不要再试图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继续付出下去。

可悦泽咬紧牙关，不愿就此屈服。

“当啷”“哐当”

伴随暗器一枚接着一枚掉落，偷看的百姓心有不忍，不愿再看下去。魔族那悬着的心也一点点放下来。可惜还没放到底，夜空就被一道道剑光划破。悦泽勉力认了出来，那剑光属于千烑的剑诀。

悦泽抬头看着那光，第一个念头是“主人又来救我了”，第二个念头是“还要主人来救，真没用”。

“没用”的悦泽低头和主人对视时，又迟钝地想“主人真的生气了怎么办”。

千烑还是决定先将城主府清理干净。

华归荑被他一只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腾出来成剑诀。千烑腰间的‘云破月白’应召而动，悬于低空。

千烑心念一动，又凭空出现了众多剑影。

“去！”

少年一声断喝，剑与剑影齐齐冲出房门，见了魔就杀。

最后，剑影把一个功力最高的魔族死死钉在地上，成了尸体。

而剑本身，则被召回了千烑这里。剩下的剑影会自行在一刻钟后消散。

处理好了魔族，千烑握住小姑娘的手，专心输起灵力来。华归荑一个小孩子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魔族轻轻一推，就能要了她的命去。

但是千烑输进灵力后才发现，华归荑内里的五脏六腑受损严重，明显是故意而为之。

不用多想都知道是魔族为了找乐子，故意用了只伤内里而不伤皮肉的法子。又将力度控制在不致命的程度内，分明是要看这孩子受尽折磨，痛苦而死。

这么一来，千烑也不敢让灵力运转得太快，或者太慢。他纯厚的灵力顺着经脉流淌而过，春风化雨般推着药力修复起华归荑内脏的创伤。

待到修复了个七七八八之后，华归荑惨白的小脸儿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千烑心里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这孩子是能活了。

再一看时辰，很快就要到子时了。千烑抱起华归荑，让小姑娘的小脑袋枕在他肩膀上，就走出了那间漆黑的房间。

出来后，初秋的晚风吹起了他微卷的墨发与层层衣摆。少年身形单薄，却不惧这风。不但不惧，还细心为他抱着的小女孩罩上了兜帽。

少年抱着比他小一半的孩子，稳稳当当走出了她被残忍被摧毁的家。经年以后，早已嫁作人妇的女孩想起时，都会默默在心里为当初的少年祈祷。

即使千烑早就料想到悦泽会很狼狈，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毫不夸张地说，他再晚来一会儿，悦泽就真没了。

千烑的剑诀将剩余魔物一并斩杀，思考起了接下来的事。

虽然悦泽伤的很重，但千烑能感觉到，悦泽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这也算因祸得福，他还有了让悦泽留下的正当理由。

五溪城城主独女华归荑也已救下，芳霏阁倒是可以先代为将她抚养至及笄之年。这期间她想学什么都由着她，将来要做什么也让她自己来选。

至于眼下，千烑看看手上抱着的，再看看跟前明显站不稳还要硬撑的，心中顿感万分无奈。林以南还有好一会儿才过来，他只能先带这两个伤残人员在一个干净点的角落歇着。

有百姓三三两两结伴而出出，看着满街的魔族尸体，无一不是先呆愣后发疯。

百姓们失去亲人的悲伤与愤怒都积压在心里，急需发泄出来。魔族的尸体无疑是他们泄恨的最佳选择。

一主一仆就在角落里看着百姓们大笑、大哭，一派疯癫。这时又不知是谁撒起了纸钱，仰头看去，就像雪花下在墨汁里。

但是墨汁不肯要雪花，于是把雪花还了回来，任由雪花伴着癫狂的笑声与撕心裂肺的哭声散落在地。

看看，这墨汁多无情呐。

——————题外话——————

【归荑】

——取自《国风·邶风·静女》：“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归”用作人名有返本归元之意；“荑”即白茅草，古时常借用白茅草来表达爱意，也多用来比喻女子洁白柔嫩的手。“归荑”读作“guī yí”，将其作为女孩名字好听罕见又有古韵。意指女孩不忘初心，温柔纯真，是一个性格顽强、有情趣的人。

注1:以上内容取自百度百家号“起名网”原创文章。

注2:明烑的境界设定由大到小为“魂辉月星”四个大境界，每个境界又分为九阶。我们的烑烑是九魂修者，只差一步，就和师父尘独月一样是天人了。

作者自己原创的人物，连名字都取不了，属实是惭愧。

作者最后的结尾有点刀，大家要小心。

作者最后是关于更新:我毕竟不是要指望这个赚钱吃饭来的，所以不会有多勤快。但是我会尽可能在维持自己正常生活的前提下，去更新的。

作者放心，我坚决不弃坑！

作者万分感谢目前为止支持我的每一位读者，每一朵鼓励我的鲜花。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