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桑梓【二十二】

沈渐做了个梦。

是个人就会做梦，但一般情况下做完了醒过来后的状态就跟考试时看到眼熟的题目一样。

模糊的记得老师讲过，清晰的记得自己没听。

这次她遵从师命按照尹言的指示洗洗睡了，就做了个清醒梦。

能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做梦，醒来后还跟现实经历过一样历历在目那种。

梦里她站在一片废墟里，四周全是不知名建筑物的残骸，周围像是刚下了场雨，空气湿润又浑浊。

看周围环境此时多半凌晨，是夜最深的时刻。

天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混沌压抑的灰色包围着一切。

沈渐在原地站了一会，便开始在废墟里漫步起来。

修士的清醒梦一般是在预示着什么，鬼知道这片废墟是不是她自家房子塌了。

说不定待会她醒过来就能看见今日头条《震惊！旧街某小区因不明外星生物塌方！无人生还！这究竟是外星生物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漫无边际的走了一会，身边除了碎砖就是尘泥。

就不能来点别的吗？

这个想法刚出现，沈渐就感觉自己脚边碰到了什么。

她低头一看，发现是具尸体。

“......”

不用来了，谢谢。

沈渐蹲下身，正面观察着这具尸体。

这是个大概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看着像个上班族，四肢完好，一根骨头都没折，看不出来哪有致命伤，五脏六腑也都没内出血，也没出现尸斑或明显的尸僵。

这些她也看不明白，她又不是医生，而且生物是她整个中学时代最不擅长的一科。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是具没有一丝一毫生命力的完好尸身。

“......只凭这个......什么都看不出来啊，直接上手也不太好啊......我家小区里应该也没见过这位烈士。”

沈渐毫不避讳，直接在梦里低声感叹了一句。

这次话音未落，她便沿原路往这片废墟深处走去，视线也随之越过一道勉强算得上墙的遮挡物，看到了前方露出的一大片尸体。

“......”

万鬼来朝，见识到了，求求收了神通吧。

嗯好，不准确，连鬼都算不上，精神、肉体、灵魂只剩下其一了，魂都没了怎么成冥魄？

那叫什么，万尸来朝？

明白了，空气湿润不是下了场雨，是血雾弥漫吧？

而且走了这么久，一个活人都没有，那给她看这个梦的意义何在？

沈渐放出冥气粗略感受了一会，简单判定这些尸体跟刚刚那具死因一致。

她直接原地迷惑，就算是狗血恐怖电视剧也得来个主角啊。

而且她连一品40%都没到，能梦见什么靠谱的预兆？她又不是算心那种搞了四五年占卜算卦的半行家。

所以是有人诅咒她？还是谁给她整了个幻术想搞事？

这也不符合逻辑啊，她区区一个先天残疾儿童，现在一个一品39.999999999999999999999999......%的渣渣，有什么可图的？

所以这是她本人最真实的梦？她是有多心理变态才能幻想出这一堆尸体来供自己在梦境中放松身心的？

尹言给的那个银镯还戴在她右手手腕上，看起来她没在梦里裸奔，上面的数字也没消失，还是93。

沈渐越想越觉得自己脑子有病，“梦见一个清醒梦”这种事情实在过于离谱。

还没等她扇自己一巴掌，那银镯显示的数字忽然变了。

变成了92。

沈渐：....................................................

去他丫的！！！！！！！！！！！！！！

她索性把手上那玩意摘了下来，以免自己忍不住砸了它。

沈渐脚步一直没停，现在正好走到了一片空地。

勉强算空地，废墟环在四周，也没有尸体。

......嗯，没有完整的尸体。

这空地正中央跪着一个人。

“好耶！”沈渐自顾自的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自言自语一般开口：“兄弟你在这干嘛呢，哭丧吗，别放在心上啊，那些苦难总会过去的，所以我的大主角同志，能放我走了吗，我通宵到凌晨四点多，好不容易睡个觉也不得安宁，在这欣赏了十几分钟的死人了。”

“你要是实在伤心也别掉眼泪，我最看不得人哭了，你要是一哭我绝逼会跟着你一块哭，哭到你来哄我，毕竟我这个人就是这么多愁善感触目伤怀。”

“或者我陪你好好聊聊？这儿是哪个小区哪个外星星球？你知道初界吗？这里离旧城几里地？您年方几何家住何方带不带把？”

“同志，兄弟，大哥，爸爸！虽然夜观天象我是真不会，但我也没有夜观尸体的癖好啊！”

她自己说了一大堆，那人就跟没听见一样跪在那，不为所动。

“哦对我懂，你想让我安静一点给你个气氛对吧。”沈渐便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想走到前面看看那人长啥样：“好嘞。”

沉寂下来后，她就跟刚刚观察尸体一样开始观察这个人。

其实这人单目测跟尸体也差不了多少，双膝跪地，腰快弯下去了，看上去随时要坚持不住匍匐在地，死气沉沉的，一动不动，高贵冷艳没一句话，但他身上有生命力，而且很强盛。

像具活着的尸身。

沈渐对自己师见打系列的词语搭配毫无察觉还觉得很有逻辑，干脆在那个人背后盘腿坐了下来，开始观察更表面的东西。

四周虽然黑着没一盏灯，但修士的眼睛都能起到夜视镜功能。

瞪着铜铃一般的卡姿兰大眼睛看了片刻，沈渐在黑暗中看出来这人留着一头长发，身形清瘦，身材比列匀称，放到整天喊打喊杀的修士里姑且算单薄，站起来身高大概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间，再具体就看不出来了。

他的头发不是那种拖地一样的鬼故事道具，是恰好不会影响行动的长度，大概垂过腰几厘米。

沈渐盯着他看了得有一两分钟，又无聊的开口：“小哥哥你能不能一剑砍死我求求了，我真的没有大半夜盯着一个半尸人看的兴趣，就算你身材好发质好长得好也没用，我其实还是个正人君子的。”

这么半天还是没回音，她也不嫌麻烦，依旧自言自语一样跟那跪在地上的人扯皮：“膝盖疼不疼？大佬——周围一堆尸体就你一个活着的应该算大佬了，要不要我帮你揉肩捏腿？事后记得付钱就行。”

沈渐向前一凑，又靠近了一点。

这一凑她忽然发现眼前那人在发抖。

乍一看不像是那种冷的发抖，但似乎也带着几分相似的寒颤，又像是情绪激动时那种再怎么刻意压抑也控制不住的颤抖。

沈渐撑着头思考了片刻，屁都没想出来，向前一伸手，轻轻搭在了那人肩头。

还没等她再搜肠刮肚找一大堆狗血小说里的台词对症下药深情安慰一番自己的梦中来客，便感到从他身上传来了什么东西。

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这种时候该撤手离开，但沈渐不仅不正常，还无聊到了极点，反而细细的去感受那传达过来的情绪。

崩溃，遗憾，无奈，愤懑，歉疚，自责，不解，悔恨......

沈渐被这种复杂又暴力揉搓到一起极端情绪迷惑了一瞬间。

这玩意是怎么出现的？？？到底需要多离谱的剧情才能集合这么多负面情绪？？？

几乎可以算是把同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能够经历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部收集到一起，然后一次性的强制释放出来。

还踏马传递到她这了！！！！！！！！！！！

但沈渐还是没收手，那个人也没动，似乎对她这种对陌生人动手动脚勾肩搭背的流氓举动无动于衷。

沈渐自觉自己肯定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应该说恰恰相反，她是个多情到了极点的人。

她的笑，她的胡说八道，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愉悦心情和恶趣味都来的极其突然，让周围人苦不堪言。

但情绪都是相对的，正面情绪当然也对应了等量的负面情绪。

无爱自也无恨。

没人能做到只开心。

沈渐面无表情的撤回自己犯病的手，突然笑着来了一句：“爹！我不做人啦！”

无数极端的负面情绪贴身环绕在她身侧，她就像玩狼人杀的时候一样开始“反欺骗”，能清晰的分辨哪些想法跟情绪应该是自己的，哪些是眼前这位祖宗传过来蒙她的。

沈渐像是品茶一样缓慢而又精细的咀嚼这些复杂的极端情绪，试图猜测这些玩意是咋来的，又为什么能从梦里传给她。

冥气是源自于身心的力量，“心”的部分还占比多一点，相比于日复一日的锤炼，直接从心出发当然是最简洁的办法。

她梦里凭空出现一堆送上门来的力量增长物虽然很离谱，但不要白不要。

在她体会人间疾苦的时候，耳边忽然有个细微的声音清晰的响了起来。

“沈渐......”

沈渐怔了怔，开始怀疑有人来叫她起床了。

但为什么她都清晰的听见这声了还没醒过来？

......除非这玩意就是这个倒霉梦里响起来的！

现在自己正待在一个不知道是哪的废墟，尸横遍野，血雾漫天，哪来的发声体？

她耳边一片沉寂，安静得瘆人，继而响起了这方寸之地若有若无的悲鸣，还有那个近在咫尺的声音——

“沈渐......”

那声音轻微且清冽，又带上了一点那种刚睡醒时一样的低哑，语调没什么明显的波澜，仿佛云淡风轻地说着事不关己的话。

沈渐差点站起来：这声音是眼前这个活尸体发出来的！

“沈渐，站起来，活下去。”

？？？等等您老哪位？？？？

你说的虽然是普通话但我似乎听不太懂能翻译下吗？？？

还有你是谁？？？你是......

沈渐感觉被锤子当面砸了下天灵盖，疼痛又钝又锐，像有根针从前往后穿透了头盖骨，耳鸣渐渐盖过了耳边不依不饶的话语声。

她睁开眼，醒了。

“......擦？”

沈渐不是因为梦被打断了才不儒雅随和的，她恨不得早点从那个离谱的梦里出来，但一出来就发现现实永远比梦境更离谱。

她过了。

他丫的？？？她过一品40%了？？？

但是为什么？？？她不是就睡了一觉吗？？？

......稍等，她先前的境界好像确实到了“睡一觉醒来说不定就能晋升”的地步了。

沈渐在床上平躺着，目光透过黑暗扫向了自己右手上的那个银镯。

尹言把这玩意给她了，说是她这“先天残疾”似乎有点严重，得时刻监控，自己有事没事就测测，也激励自己努力学习，热爱劳动，积极参加社会实践活动。

她眯着眼睛想了想，还是放出一点精神力让那镯子转了起来。

这回也是八九圈就停下来了，显示出一个数字：96。

沈渐迷茫：她或许是第一个精神力不到一百的一品中期。

放下胳膊之后，看窗外天色还是长夜漫漫，她就开始回想起那个梦。

每一个细节都几乎能复刻，包括她并不想复刻出来的尸体也一样。

但耳边回荡着的那个声音不行。

沈渐可以清晰的听到这个声音说的每个字，但就是分辨不出这个声音到底有什么特征。

是男是女，是柔是刚，是少是老，语气又是如何。

见了鬼了，她在梦里的时候是能分辨出来的，还自己配了一段形容词，现在让她再写一遍都能默写出来。

因为后来那阵耳鸣的原因？

除了这个声音跟她说了一句和那个梦中场面驴唇不对马嘴的“沈渐，站起来，活下去”之外，她就什么都听不出来了。

沈渐百无聊赖的看了眼手机锁屏：三月九号上午十二点二分。

“......”

“九号了啊......”

“......”

“......？”

“......卧槽？？？九号了？？？我睡了三天？？？尼玛要迟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