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轩番外—红豆寄相思（末）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两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六世达赖》仓央嘉措

李卿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所处在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头顶的轻纱帐华贵而美丽，她身上的衣服也早已换掉了。

记忆翻回到昏迷的前一刻，是她在岸边等着四郎买糕饼时，被嬉闹的小儿撞进了湖中，再然后，她就记不清了。

她从床上起身，却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然迟了，推开房间的门，早已等候在门前的侍女见她起了，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

“小姐醒了，我是四皇子府上的丫鬟”

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李卿言，她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就连她曾经觉得最温婉可人的安阳公主都不及面前的少女。

“四……”李卿言顿了顿，觉得在外人面前叫“四郎”还是不太好。

“四皇子在哪里？”

“殿下在书房”

李卿言跟在这个小丫头的身后，七拐八绕地终于走到了书房前。她抬手轻叩了叩书房的门，没有人应答。

“你先退下吧，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走进宋亚轩的书房，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郁的书墨味儿，她自来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只是遇上了宋亚轩，似乎性子里很多活泼的那一面都被激发出来了。

她先是被他书架上摆着的数目众多繁杂的藏书给吸引了，一一看过，四书五经自不必说，还有很多史书和兵书。

再然后，她的视线就被檀木书桌上摊着的一幅画夺走了。

画上的是一位女子，女子眉眼如画，置身于一片梅林之中，轻拨着古筝，嘴角还噙着一抹淡笑。

一旁还题着遒劲有力的一句诗——“心似千丝网 ，中有千千结。”

女子有着跟宋亚轩相似的眉眼，李卿言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汐妃，听说那位温柔贤惠的妃子最喜欢的就是梅花，还在她的宸华宫种了一片梅林。

这……难道是在写皇上和汐妃的爱情吗？

“卿卿？你怎么在这儿？”

宋亚轩的目光自李卿言移到了她面前的画，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幅平静的样子。

“怎么不在房间待着？”

李卿言听着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

“我看你不在，就让丫鬟带着来找你了”

“四郎，我父亲那边……”

李卿言担忧地看了眼夜色，这么晚还没回去父亲和哥哥肯定要担心坏了。

“不必担心，我让你的丫鬟回府通报了，你……”

“启禀殿下，李公子来了，说是来接妹妹回家的。”

哥哥来了？

两人自书房走到前厅，李卿言一眼就看见了一身白衣的李瑾言，还带着李长言这个小鬼。

“姐姐~”湖青色衣衫的肉团子朝李卿言扑了过来，李卿言很自然地张开双臂迎接自己的小弟弟。

虽说李长言今年已经九岁了，但还是很黏她这个姐姐。

“姐姐~我来接你回家~”软软糯糯的童声陪着李长言这幅懵懂的表情，别提有多可爱了。

李卿言轻笑着揉了揉小家伙肉嘟嘟的双颊，真可爱……

“小妹在此多有叨扰，事情的经过我也都知道了，在下多谢四皇子的救命之恩。”

“小妹贪玩，同丫鬟游玩时不慎跌入湖中，多亏四皇子路过相救，镇北侯府他日必定正式登门道谢”

李卿言和宋亚轩听了这话脸色皆是一变，她有些着急地看向自家长兄，哥哥这是要划清界限吗？

宋亚轩定定地注视着李瑾言，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相对而站。

“李公子夸张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当天晚上，镇北侯府的灯火彻夜未灭。

“爹爹！哥！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卿卿，爹会为你觅得一个良人的”

“四郎，他就是良人！”

“卿卿，你不能嫁他。”

李盛半生浸润在政堂上，皇家的黑暗他怎么会不清楚，正是因为清楚，他才不愿意女儿沾染上半分这些。

宋亚轩这个人他不了解，但是就凭着他能在无依无靠的情况下，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走出来，这点他就不能小看了他。

再者，如今皇上年迈，朝臣们都开始暗暗站队，他手上的兵权，也注定了他若是将女儿嫁给皇子，那就算是展示给了朝臣，未来的那场夺嫡之战中他的选择。

而李盛，自来不愿参与进这些纷争中。

赌对了还好，若是赌错了那可就是人头不保的事了。

第二日，李卿言就被李盛关了禁闭。

依儿被这情况打得措手不及，却还是记得严浩翔的锦盒，她小心地将锦盒放在了自家小姐面前。

她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盒子刚好背对着她，但她记得很清楚小姐的表情，震惊，复杂，决绝，最后都归于平静。

“依儿，把这东西锁上。”

“不要拿出来。”

一开始被关时，哭过，闹过，闯过，但都没用，李盛这次似乎是铁了心地要让她放弃这样的念头。

等到后来，李卿言渐渐也就不闹了，又回到了原先没遇到宋亚轩时的样子。

李盛以为她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了，这才除了她的禁闭。

李卿言再见宋亚轩，是在使臣们的送别宴上。定京城中的许多名门世家都被邀请前来了，唯有刚怀孕的安阳公主因着身子虚弱，才吿病没来。

安阳公主，即是宋亚轩的姐姐，万历129年，嫁给了左相的嫡子。

安阳公主出嫁时都已经20岁了，在定京，算是年纪大的了，只不过听说是安阳公主一直不愿出嫁所以才拖下来的。

“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被关禁闭了？”安乐偷偷地溜到了李卿言身边。

要知道过去十几年，李盛可是把李卿言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是真真的一个宠啊。惩罚什么的，那是统统不存在的。更别说像这次似的，直接关了一个月禁闭了。

“别提了……”

“启禀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儿臣早就心悦于镇北侯府嫡女李卿言，愿父王成全。”

一身墨色衣衫的少年眉眼俊朗，独身在朝堂之前跪的笔直，只为求娶他心爱的姑娘。

这话落在其它皇子和那些老狐狸耳朵里，自然变了味儿。但在使臣们看来，简直是一桩美谈。

堂堂一介皇子能为爱做到如此地步。

不等自家父亲有任何反应，李卿言施施然地从座上起身，同样跪到了宋亚轩身侧，眼神坚定地看向上座的男人。

“启禀皇上，臣女愿嫁。”

安乐震惊地看着面前这猝不及防的情况，丝毫不明白向来守礼的李卿言怎么会大胆至此。

“好！”

不知是哪位使臣带了头，紧接着很多使臣们也开始接连叫好。

他们不是生在中原，大多是草原上或是西域的男儿，自然不懂那些旁的规矩，只觉得他们俩十分真性情。

在这样的呼声中，皇帝怕是不准也不行了。

自皇上恩准到她回座的全程，李卿言都没敢看自家爹爹和大哥一眼。

从小长到这么大，这是她第一次忤逆他们。

李卿言悄悄地在心底给他们道歉，哥哥爹爹，对不起，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四皇子的婚期定在了来年春天，出嫁前，李母带着李卿言来寺庙烧香。

在走去烧香的途中，迎面走来一位挺着大肚已然要生产的妇人，李卿言悠悠的眼神自她身上扫过，又转过。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李卿言的记忆突然被唤醒了，妇人的脸与她那日在书房见过的那张画像上的脸渐渐重叠在一起。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

“公主！等等我！”

“傻丫头，还改不过来，叫什么公主。”

“对不起公主…哦不，苏夫人，我习惯了…”

当今丞相之子叫——苏恒。

李卿言又回忆起了那日画像上的诗句，“心似千丝网，中有千千结”

人一旦有了猜测，就很难停止，很多被忽视的记忆逐渐浮上心头，当时进入书房时宋亚轩奇怪的表现。

以及，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安阳公主的名讳叫宋千轩…

李卿言的脸色突然白了，李母担心地扶住了她。

“卿卿？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是不舒服吗？”

“我没事”

李卿言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停止这荒唐的想法。

只是心间有了裂痕的人，哪有那么容易痊愈。

出嫁前的那天，她记得很清楚，爹爹将她叫去了书房，还有哥哥也在。

这是自使臣宴以来，他们的第一次谈话。

李卿言很紧张，但出乎她意料的，她所担心的那些情况都没有发生。

“嫁了人，爹爹虽不能时刻护着你了，但若是受了委屈，别憋着。镇北侯府为女儿撑腰的底气还是有的。”

“这时间过得真是快啊，那么小的一个奶团子如今就要嫁出去了。”

李盛说着说着就红了眼，连带着李卿言也哭得稀里哗啦地，李瑾言走到自家妹妹身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嫁人了，可就不能一直当小哭包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忘记，哥哥和爹爹都在你身后呢。”

书房的门悄悄被打开，李长言歪着头看着眼前的景象。

“姐姐别哭！若是以后哥哥欺负你，我就拿长缨枪追着他给你报仇！”

无忌的童言入了李卿言的耳，惹得她破涕为笑。

她这个傻弟弟，还真是十足的武将相。

出嫁那天，虽说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什么的还是夸张了，但离那也不远了。

李盛嫁女儿自然是要给女儿最好的，四皇子也舍得，婚礼筹备全程，眼睛眨也不眨地把银子往外花。

几乎全定京城的百姓都赶来围观这场盛大的婚礼了，不仅是婚礼的豪华程度，更因为二人在大殿上的勇敢示爱，以及不凡的外貌。

倒还真像是天作之合那味儿了。

只是那天，不知多少定京城的少男少女们伤透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