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罗菲菲的故事下

罗菲菲转过头去遥望着西方大海的尽头，在海与天的交界处，太阳火红色的脸渐渐被波涛吞噬，一弯明月慢慢登上属于它的舞台。

　　“那是在一次社团活动上，活动结束之后，有一个男生递给我一瓶水，然后和我聊了几句，都是一些关于这次活动不痛不痒的话，我并没有在意，可是从那之后，所有人对我的言论以及态度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开始他们只是偷偷的谈论几句，可是后来学校论坛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帖子，说我骚，说我贱，说我在校外认识了好多老男人，甚至同时被八个人包养，里面还配了几张照片，是我在一家酒吧推销酒水的时候，被两个喝醉的人骚扰，不知道被谁偷拍了下来，最可笑的是这明明是我作为受害者的照片，却被他们说成是我勾引男人的铁证”。

　　江来默默的倾听着，他没有去打断罗菲菲，也没有提出任何的疑问，罗菲菲在说着的时候，身体的每一次颤抖都令他心中一紧。

　　“你能体会到一个人不管在哪，不管在干什么，身边的所有人，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都会回头用特别鄙视的目光去打量你一眼，然后小声的嘀咕，每时每刻都会出现，无时无刻不在身边，这些东西就像梦魇，你躲都躲不掉”，罗菲菲苦笑着摇了摇头，“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富家女正在追那个男生，有人看到那个男生给我递水，一个一个传到了那个女生的耳朵里，渐渐的就变了味，用那个女生的话说就是，她实在受不了被我一个农村来的穷酸土妞比下去，然后她四处联系人在论坛发帖，甚至花钱找人跟踪偷拍，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在背后指使的，最可笑的是，她找人偷拍发帖花的钱，一次比我半个月兼职赚的都多”。

　　“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了了，我先找了老师后又找到了学校投诉，学校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本来表态说要严肃处理，可就在做出处理的前一天，那女生的父母来了学校，上下打点了一通，处理结果就变成了那女生删帖并向我道歉然后再赔五千块，作为给我的精神损失费”。

　　“一个人的尊严和清白就这样简简单单打发了”？江来咬着牙恶狠狠的嘀咕道。

　　罗菲菲闻言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江来，她抹了抹眼泪，嘴角微微一挑，笑着说：“我也是这样说的，可是小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我认了，学校论坛里凡是关于我的帖子都被删了个干净，那个女生也在办公室当着老师的面向我道歉，她道歉的时候笑着拉起我的手，那个笑容就像一个凯旋的将军，就像在对我说，看吧，最后还是我赢了，那个笑容让我感觉到莫名的恶心”。

　　“学校论坛里的帖子虽然删除了，但还是会有很多人去谈论，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乎了，毕竟我没有办法去堵住别人的嘴，我忍着，我告诉自己，没事，等毕业之后谁还认识谁啊，终于，我在那些流言蜚语里熬到了毕业，在走出学校大门的那一刻，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身上是如此的轻松，学校外的空气无比的香甜，身后再不会有那些指指点点，耳边再不会出现那些让我恶心的交谈，我用最快的速度买票坐车回家，在看到姥姥的第一眼，我实在忍不住了，抱住她老人家嚎啕大哭，所有压抑在心里的不痛快全都化成眼泪哭了出来，一切都过去了，都结束了，我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可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我之后没有着急去找工作，在家陪着姥姥待了一段时间，某一天姥姥黑着脸从外面回家，问了我很多关于学校里的事，还有我的衣服和学费都是怎么来的，我都如实回答了，我问姥姥怎么了，姥姥什么都没说，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事还没完”。

　　“这事儿还能传到你家里”？江来皱着眉头问道。

　　“是她特意尾随着我回了老家，假装是我的朋友，有意无意的和村里的人说的，我不知道有多少村子是这样，但是在我们那边，谁家有个什么事，用不了半天就能传遍全村”，罗菲菲无奈的苦笑着摇了摇头，“姥姥那天就是在集市上听到有人在说我们学校的事，就多听了几句，后来才听出来那就是在谈论我，她老人家和那两个人大吵了一架，菜都没买就回家了”。

　　“姥姥特别要强，要面子，当初即使再穷再苦都没跟别人开过口，更不会把心里的苦跟我说，后来她又在街上和两个女的大吵了一架，她一直在喊，我外孙女不是这样的人，她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可是根本没人相信，姥姥本来就心脏不好，心里气不过直接昏倒在了街上，被送去了医院，之后病情越来越严重，家里又没钱治，从医院回来没多久就去世了，她老人家在弥留之际，嘴里还在说，我外孙女最听话了，老实心善，不是那样的人，做不出那样的事”。

　　罗菲菲说着话看向江来，她想笑，最后却忍不住的埋在江来的胸口哭了起来，不再忍着泪，不再压抑着悲伤，嚎啕大哭，江来的胸口很快就被眼泪浸透，江来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只能伸出手来温柔的拍打着罗菲菲的背，他的内心同样涌动出一股酸楚的滋味。

　　罗菲菲抽泣着断断续续的继续说道：“你能想象到吗，姥姥用她最后一丝气力说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一次又一次插进我的心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她老人家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消失，我觉得我真的好没用，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都是他们在瞎说，可我不管我怎么解释都没有人信，即使他们说着信了，转过身去又接着谈论，我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的，你能感受到那种绝望吗？就像不会游泳的我掉进了海里，可眼前只有一根随波荡漾的稻草任凭我再怎么握紧都无济于事”。

　　“别再说了，也别去想了，都过去了”，江来抚摸着罗菲菲的后背，他温柔的在罗菲菲的耳畔留下浅浅的一吻，嘴里声音颤抖着轻声安慰道。

　　“不，我要说”，罗菲菲脱离了江来温暖的胸膛，她抬起手臂猛的拭去脸上的泪，有继续说着，“后来等我料理完姥姥的后事，我在姥姥的坟前发誓，她毁了我的一切，我也要毁了她的，我要让她知道，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东西在自己眼前消失是一种什么感觉，于是我离开了村子，想尽所有办法去搜集关于她家的一切消息，后来我打听到她的母亲是当地一名富商的女儿，而她父亲以前就是一个穷小子，后来她的母亲爱上了他的父亲，她的父亲也从此平步青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经两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的原因，她的母亲虽然很爱她的父亲，可控制欲极强，常年压抑着她的父亲，就像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常年压在她父亲的身上，而且在所有人的眼中，她父亲就是一个靠老婆上位吃软饭的废物，即使能把公司打理的井井有条，在别人的眼里他仍然一文不值”。

　　“后来，我以实习生的身份进入了她父亲来办的公司，用尽一切办法去接近她的父亲”，罗菲菲苦笑着说道，“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种人，当他的命运被别人压制，被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时候，在他的心里，就总有一种念头，那就是也想要去掌控其他人，而且被压抑的越久，这种心理就越强烈，她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有机会接近她的父亲，每次我都表现的特别乖巧听话，对于她父亲的一切指令都言听计从，慢慢的，他不在对我保持距离，也把之前发生的事抛诸脑后，而我也努力让自己真的去爱上他，足足又过了大半年之后，在一次公司的聚会上，我把自己灌醉了，等到聚会散场，她的父亲送我回家的路上，我把对他的爱全都说了出来，这让她的父亲很兴奋，一直以来她母亲对她父亲的压制，在她父亲如今看来如同身在虎穴，即使那只老虎很爱他，他也无法去拒绝眼前一只对他言听计从的小猫”。

　　“从那之后她父亲开始真正的和我走到了一起，他先帮我买了一套房子，给我买各种衣服首饰化妆品名牌包，而我则把那间小房子打造成了只属于他的避风港，每天都做好饭，然后等待他的到来，每天都在期盼，就连我自己都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新婚的小女人在等待自己的丈夫回来，慢慢的，她父亲越来越迷恋这种感觉，这种可以掌控住别人的感觉，他妻子的强势和控制欲让他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渐渐的他与那个家的距离越来越远，也越来越迷恋我和那间属于他的小房子，恨不得天天待在这，这时候我知道，我所等待的机会已经到了，于是我偷偷把我们的一些日常拍下来，通过其他渠道发给了他的女儿和妻子，以她妻子高高在上的性格，以及对他近乎痴狂的控制欲，很快那个家庭就在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变的支离破碎，这次换成我像一位凯旋的将军，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那个女生，看着她崩溃，看着她大哭，看到她瞪着我仿佛要吃了我的眼神，我知道我赢了，因为那个眼神和我当初看她的一模一样，我从头至尾欣赏完我的复仇成果之后，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罗菲菲笑着流着泪，她望着江来说着：“她母亲之后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一蹶不振，她的父亲被净身出户，从天堂跌进了尘埃，而她自己以前就是一个富家女，每天除了吃喝玩乐根本不会打理公司，后来更是被卷进了一场经济诈骗的案子，公司声誉没了，财政出现很大的亏空，最后在她的手里破产了，她的一切都没了，从一只骄傲的白天鹅退化成了丑小鸭，这样看起来，我应该也算是报了仇，可为什么我就是高兴不起来呢，这不应该正是我想要看到的吗”？

　　“后来我想通了，姥姥已经去世了，即使我让那女生失去了一切又能怎样？姥姥已经离开了我，即使我报了仇也并不能让她回到我身边，而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满足心里的仇恨而已，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罗菲菲凝视着江来的眼睛，她抹去了滑落的眼泪，低声道，“你现在应该也特别恨那些人吧”？

　　江来远望着大海，看着波涛翻涌着浪花拍打着沙滩，他露出满是酸楚的苦笑，他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没错，我恨他们，非常恨，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张宽，贾正文，金申，恨不得杀了所有人，让他们给小美陪葬”。

　　“听我一句劝，那没有任何意义”，罗菲菲低声回答道。

　　“是啊，没有任何意义，小美最终还是没了，就像你的家，我的家，都已经消失了”，江来伸手把罗菲菲揽在了怀里，他轻叹了一口气，“更何况我没有恨他们的理由，因为他们没有去救小美吗？因为他们分药吗？不，那不能说成是他们的错，他们无能为力，而且他们也不想死，他们也想活着，每个人都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利，他们，我们，小美，所有人都一样，只是不能做到面面俱到罢了”。

　　“你想通了”？罗菲菲微微抬眼，她偎依在江来的胸口，向上凝视着江来的面容，看到一抹无奈和落寞。

　　“听你说完我就想明白了”，江来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把心里积压的憋闷都吐了出来，他低声回答道，“小美走了，可我们还活着，我们要努力活下去，离开这里，回到故乡，连带着小美的那一份一起”。

　　说着话，江来伸手抚摸上小美送给他的那枚护身符，小美笑盈盈的精致可爱面孔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笑了笑。

　　罗菲菲也伸出手去，扣在江来的手上，两人同时握住了那枚护身符，她凝视着江来，两人四目相对，罗菲菲柔声道：“既然我们俩什么都没了，那你愿意给我一个家吗”？

　　江来闻言愣了愣神，他直勾勾的凝视着罗菲菲那双水汪汪泛着波光的大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后回答道：“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