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鹊.归（下）

“听说了吗？昨晚又死一个！”

“是啊！好像和前天那个死法是一样的，中毒，然后被一剑划了喉咙。”

“没人管吗？”

“江湖中人，才没人特意去管，何况……这一看就知道是毒医动手，谁敢去触这个霉头？”

“毒医这是……疯了？”

“没疯也差不多，闭嘴吧！万一被他听见，保不齐你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毒医疯了。失了鞘的刀，会胡乱伤人，也磨损得极快——城墙的一角，挂彩的人啐一口血，徒手抓着刺到面前的利刃，流了一地鲜红。

“你、你……”

握着刀柄的人反而抖得厉害，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带笑的眼。

“还要挣扎吗？”扁鹊望着他，“祸从口出，你得付出代价。”

“我没、没有……”

“你没有诋毁我，你诋毁的是他！”甩开手上的刀刃，直接掐上眼前的脖颈，鲜血顺着领口流下，宣告着死亡的来临。“要不是我算错了毒发的时间，你连刺我一刀的机会都没有。”

生命随着毒发，逐渐从那染血的指尖溜走，那个可怜的家伙失了反抗的力气……

“阿缓，停手！”

剑仙在时，往往能听见类似的话。

“阿缓，停手。”

“阿缓，他罪不至死的。”

“阿缓，可以了，回来吧……”

他总是管着；

他总是会听。

手上的药瓶一丢，就回了他面前，有时还抱怨一句：“你就是心软！”

“是是是……”

剑仙从不解释其中的弯弯绕绕，会带来的麻烦以及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只是唤他一声，敞开怀抱。

然后，刀归鞘，人归家。

可如今……

“阿缓！停手！”

幻听？扁鹊下意识的松手，回头望去：一席白衣站在身后不远处。

一阵风过，模糊了视线，熟悉的身形变得隐隐约约；扁鹊愣在原地眨着眼，企图看得清楚些，却是徒劳——只知道那个影子在靠近，然后周身一暖；

被抱了个满怀。

“阿缓，久等了。”

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白，带着体温的，是暖的。扁鹊下意识的把手藏到身后，不想污了这人的衣衫。

“阿缓？受伤了？”他一蹙眉，放开了怀里的人。“手，怎么了？”

扁鹊摇着头，却也没拒绝他扯开那只手，还在冒血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我没事……处理一下就行。”毒医挣开了，转过身去上药包扎，不敢直视那双眼。

“阿缓……”

“不很疼，没有事，不会发炎，是我大意，下次注意，不对没有下次！”扁鹊一口气说完，举起包扎好的手。“看，好了！”

剑仙依旧蹙着眉抿着嘴，一言不发。

“我错了！”扁鹊仰头望他，“你才回来就要生气吗？”

剑仙叹口气，再次把人拉进怀里。

“我回来晚了……”

扁鹊一愣，并没有伸手去抱眼前失而复得的爱人，只是呆呆的任人抱着，一动不动。

剑仙只当他是没反应过来，也没刻意去问，也没解释自己的“死而复生”，只轻声道：

“阿缓，我们回家，回家好不好？”

扁鹊先是下意识的点了头，紧接着又轻轻摇了摇。

“回家之前，我们先去找一个人。”

“阿缓想找谁？”

“元歌。”

剑仙下意识的攥了攥拳，声音却依旧温柔。

“阿缓什么时候，和他那么熟了？”

扁鹊摇头，

“不熟，我找他有事而已。”

倒也叫人没理由拒绝，他牵了扁鹊的手向前走去。

“好好好，那就去一趟。”

这一路仿佛回到了从前两人云游时，悠闲，和谐；望云卷云舒，看落英缤纷——归了鞘的刀又收起来锋芒，变得安安静静。只是手上捏着的剑，不曾归还。

“我拿着吧。”扁鹊望着那柄剑，“习惯了，一时改不了。”

剑仙点了头。反正两人不分开，在谁手上又有什么所谓？

自剑仙回来之后，毒医虽然收敛了性子，却也变得心事重重，时常魂不守舍，不知再想些什么。

“阿缓，小心！”

正在发呆的毒医，险些一脚踩空；好在边上的剑仙眼疾手快，一把扶了。

“怎么这么不注意？摔了怎么办？”

一如既往的温柔。

“没事，我在想……要不就近逛逛吧，我找元歌也没那么着急。”

“好。可是阿缓，你是不是有心事？你可是在纠结我是否真的回来了，怎么回来的，是不是做梦？”

扁鹊纂了拳，没有接话。

“我活着确实是奇迹了，但是你看……”剑仙去抱他，整个儿圈在怀里。“有温度的，有影子的，是真的。”

“嗯。”

扁鹊乖乖的一动不动，只应了一声。

总算，那一天还是来了。

扁鹊站在元歌面前，把“李白”一推。

“收回去，不、不需要了。我现在可以控制住的，用不着。”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元歌一挥手，李白立刻变成傀儡的模样，站到他身后去了。

“他抱我的时候。”扁鹊垂眸，“他身上没有酒味，路上几乎不碰自己的酒葫芦。虽然他待我和剑仙一般，却始终是不一样的。”

“……”

“我有想过干脆自欺欺人，将错就错。”扁鹊接着说，“就当没发现，可是……假的成不了真的。我是个医生，自然明白人死不能复生，我骗不过自己。但还是……谢谢。”再抬首，已经双目通红。

“早知道你会发现。”元歌叹口气，“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早……”

扁鹊转身想走，却被一通说辞砸懵在原地。

“既然你能发现他是傀儡，怎么就肯定你看到的尸体是本人？”

“什么！”

“你也太小看他了。剑仙哪有那么容易被算计，这不过就是一次将计就计罢了。他来找了我，用傀儡偷梁换柱。”元歌解释得认真，还特意放慢了语速。“他想趁此机会，斩草除根，一劳永逸；但是……不得不连你一起骗了。那把剑，就是他留下来掩人耳目的，没想到你捡走了。问题是那个葫芦，他打死不肯留真的！”元歌扶额，“你确实了解他，这家伙，嗜酒如命……”

“我本是想着，那个葫芦定然要陪他，如果不是要报仇，剑我也是不会拿的。”扁鹊喃喃。

“现在安心了？”元歌摊手，“你不知道我挖傀儡废了多大劲儿，还差点中了毒，你……唉？你去哪？”

“回医馆。”扁鹊挥挥手，留个背影。“我等他，回家。”

人归了家，刀归鞘，还远吗？

不久后，扁鹊正擦着怀里的剑。医馆门口有声音传来：

“小医生，来坛酒。”

“我这是医馆……”扁鹊抬头，眼里的笑却收不住，“可没有酒。”

“那李某请你喝？”李白逆着光站在门口，张开双臂。“我回来了，阿缓。”

终究是，斜阳下，刀归鞘，人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