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告别

一层薄薄的晓雾慢慢地在明亮的初阳里化开，一大片香樟树的树荫覆盖着春和医院的楼道视角。

　　贵翼在前，资历平和林副官左右相随，三人身穿笔挺的麦尔登呢修身中山装，步履坚定沉稳地走来。

贵闻珽是喜出望外的 在接到儿子的电话后，就像是服了一剂清凉散，心情无比舒畅。

　　烟雨江南，多少爱恨情仇，皆化为浮云烟雾，唯有天伦之乐勾起他多少“少年事”。自己年华不再，孩子则是自己的生命再生。

贵闻珽一想到资历平，就会莫名地激动 他们来了，贵闻珽竟有点魂不守舍。

　贵翼笑吟吟地走进来

贵翼父亲 儿子给您问安来了

身后跟着资历平 林副官就站在门口侍立，贵闻珽微笑着颔首 贵翼陪着贵闻珽坐下

贵翼父亲最近身体怎么样

贵父好着呢 我这不托小资的福 赖在医院休养几日

贵翼笑笑唤声

贵翼小资

资历平低着头，垂着眼，走到贵闻珽和贵翼面前。他尽量不去看贵闻珽的目光，他生怕父子间眼光交汇处露出什么破绽，被贵闻珽看出端倪来。

　　一个飞扬跋扈、神采奕奕的孩子，突然间低眉顺眼，拘谨婉约，反而让贵闻珽看着心疼，他宁愿看那个无往而不利的资历平，也不愿意看这个见父如履薄冰的“贵婉”。

　贵闻珽刚想说什么，就看见资历平很规矩地在自己面前跪下

贵翼小资 你……

资历平给贵闻珽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头

小资父亲

贵闻珽是真想马上把这个孩子扶起来

贵父小资

跟资历平促膝交谈 可是长子在前 他倒也不好过于热络，资历平的心声汩汩流溢

小资父亲 儿在资家时 家母曾经屡次嘱咐小资。倘有朝一日 生父肯来相认 小资当敬重为先 听从管教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资虽为贵家所弃，毕竟血脉相连 小资不孝 初见父时 狷狂嚣张 出言无状 有违母训。今在父亲膝前谢罪 父亲海涵……倘有朝一日，小资 有什么事……有什么过错，盼父亲大人念小资一叶孤舟，萍飘断梗，原谅小资。父亲多多保重 莫以小资为念

贵翼听得剜心割肺 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知道 这是小资辞别生父的“临终遗言”。素来沉得住气的贵翼 强颜欢笑地垂着眼帘 企图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波澜

贵父你起来 孩子

资历平站起来 垂手侍立 屏息凝神，资历平的孝心贵翼知道 贵翼的难过 林副官知道。

站在门口的林副官不时回眸 让贵闻珽感觉到了什么。贵闻珽以询问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贵翼和资历平

贵父你们 不是有什么事吧

贵翼忍着痛 装作无事地赔笑：

贵翼我们有什么事

小资这一来啊 是父亲不日返回苏州，小资惦记着父亲 所以一定要来问安；二来嘛 小资与父亲在擂台相会 虽然是事出有因 毕竟他出手犯上 心里一直不舒服……

贵闻珽淡淡一笑 他对资历平说

贵父那算什么事

贵父我正想着 你来了 跟我多盘桓几日 不如 你跟我回一趟苏州吧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就僵住了 资历平勉强含笑不作声 林副官突然咳嗽了两声

景轩咳 咳

贵翼父亲

贵闻珽打断了贵翼的话

贵父你不要告诉我 你就是带他来蜻蜓点水的

资历平开口了

小资父亲

贵父孩子 你说

小资……我在天津的画廊刚刚接了几幅画的订货 所以 今晚就得起程去趟天津

贵父那也没有问题 我啊 正想去趟天津 我陪你一起去

贵翼父亲 母亲在家日日悬念 父亲还是先回苏州比较好

贵父是吗

贵闻珽看看二人 问资历平

贵父你也是这个意思

资历平看着贵翼 贵翼的眼神有点飘 资历平对贵闻珽点点头说

小资等我天津的事忙完了 我一定去看父亲

贵闻珽的口气开始冷了

贵父要是忙个不停呢

贵翼想打个圆场

贵翼也有这个可能

贵闻珽“哦”了一声 点点头 对贵翼不轻不重地说

贵父你是不是在一些事情上过分坚持了

贵翼一愣说

贵翼不是那样的 事情并非父亲所想……

贵闻珽对于儿子的表情和言语有着相当精细的感觉 他心中霎时烦躁起来

贵父那你来告诉我 事情是怎样的

房间里很安静 安静到父子三人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紧张和不安 啪的一声 贵闻珽拍案而起 突然发作

贵父小资哪里是来见父的 分明是来诀别的

贵翼赶紧站立起来 一动不敢动

贵父所谓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 没有给这个孩子一点点温暖。到头来 还要利用这孩子 逼着孩子去天津！我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 我知道 你要他去送死 不是吗

贵翼噤若寒蝉 贵闻珽失态地吼起来：

贵父你以为我瞎了吗

这句话太重了 凡大家庭的长辈说出这种话来 对子孙皆属重话。譬如小家庭中 长辈说儿女不孝是一样的性质 贵翼双膝跪下：

贵翼父亲 父亲息怒

林副官随跪 资历平虽在资家长大 也颇知大家族的规矩重 他在贵翼身后跪下，整个房间里 鸦雀无声，贵翼打破僵局 低声唤父：

贵翼父亲 儿子有不得已的苦衷

贵父我 我 你 你不要跟我说 这是为了贵婉

贵闻珽激动起来

贵父贵婉已经走了 可是 这个孩子他还活着

贵翼耳膜中一片轰鸣 内心极度纠结，贵闻珽针针见血 拳拳到肉的喝斥 一句一句撕裂贵翼的心和神经，资历平站起来

小资父亲 父亲厚爱 小资铭记在心 此事不关大哥的事 是小资一意孤行 要替妹妹完成她未尽之事

资历平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小资小资此来 心愿已了……

贵闻珽意识到了什么

贵父景轩拦住他

贵翼伸手拉住父亲

贵翼父亲

资历平对着生父微微一笑 转身就跑，贵翼和贵闻珽都能感应到资历平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他们都懂。小资不愿意带给贵闻珽痛苦，他宁愿跑得远远的。

其实 小资还是太年轻 贵翼想遭人恨与遭人疼的孩子 若有不虞，带给父母的伤害都是一样的。

林副官借机跟着资历平跑开了，贵翼扶住了贵闻珽 他万万没有料到，贵闻珽如此敏感 二十年未见的父子相聚 竟是如此仓皇 无助

小资父亲 保重

贵闻珽有一种精神被耗蚀尽了的感觉 竟然无声地呜咽起来。贵翼心痛如绞 咬牙忍住心中的灼伤 贵翼的手紧紧握住父亲的手

间谍 是什么 是风 是光 风无影无形 无色无迹，光时隐时现 时有时灭 贵翼是风中的一线光 光中的一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