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忆

小摊贩美女，要香菜吗？

杜衡哦，不要香菜，不要芹菜，不要豆芽，多加点醋。

小摊贩好嘞！

葛曼你又要小米椒又加那么多醋干什么？

杜衡这叫酸辣。

　　······

　　在这个潮湿阴冷的城市里，每一种食物都发挥着自己的热量，渴望被路人带走，含入大小不一的口腔里，然后粉身碎骨，慷慨赴死。​一个烤红薯的寿命随着冷空气的袭来变得异常短暂；一个冰淇淋的寿命被无限地延长，暗无天日；一碗米饭的寿命却永远不会和其他米饭有太大的区别，所以它们能精确地估计自己熟透然后被盛到口中的时间，它们亲如兄弟并互相告别。

每个认识杜衡的人都知道她很能吃辣，她从不会因为吃辣而长痘，只是会让鼻炎越来越严重罢了。

　　她说，医生叫她不能吃辛辣的东西了。但是这比杀了她还难受。后来她把吃辣当做以毒攻毒。

　　杜衡走在前面，我走在她的一步之后，她回头看我。

葛曼你走路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什么都不用想，但是如果有同伴，你就会不断地回头？就算同伴在你的前面走。

杜衡没有，我觉得当我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我总是会频繁地回头，好像有什么东西遗漏了，但是我在脑海里过滤一遍之后发现东西都没什么可带的。有时一路上的三轮车师傅向我和周围的路人透出饥渴的目光，我总觉得他们和三轮车结合成了一种昆虫。

我们走到通向公寓的大道上，两旁的大树下种植着类似苔藓一样的耐活植物，这时露水正在灯光下银光闪闪。

　　杜衡用纸巾用力地捏着鼻子，我看着她。

葛曼怎么这么多鼻涕？我要走了，你快上寝室去吧。记得穿多点，身体不好就多去锻炼一下。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照顾好自己。

杜衡离11点还有三个小时，如果我现在决定跟着你回黑龙江，你会不会带上我？

　　我希望她说的是玩笑，所以我只是笑笑。她也笑。

杜衡突然给了我一个拥抱，在右耳边说了一句。

杜衡下次来给我带一些青蘑。

葛曼好。

　　我望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上楼，然后自己转身走出学校，启程到火车北站。

　　坐在站台里的时候，一对的老夫妇问我行李托运在哪里办理，我看看时间还早，于是充当了一回志愿者。老夫妇忙着对我说感谢的话，当我抬起头时，他们愣了一下，随后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回来坐上火车，收到杜衡发来的短信。

杜衡你有没有看到过小鹿吃蘑菇？就是那一次我趁家里没人，偷偷溜进森林里走了很久。当我发现自己迷路的时候，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小鹿在柞树下吃着榛菇，样子可爱极了。你看到过吗？

　　我在手机上编辑里一行字。

葛曼没有，但我能想到那很美。

　　其实我见到过，那一次杜衡就在我前面。

我跟着她走了很远很远，直到看见那只小鹿。我们遇到了刚生育的母熊，我让杜衡先跑。杜衡见到我先是惊讶，然后生气地看了一眼母熊，转身就跑。母熊的爪子把我左脸上的肉几乎一扫而光。

　　我捂着脸满身是血地站起来，拼命地跑向山谷，顺着山谷跑到山下，晕倒之前我听到山上响起枪声，母熊的叫声引起了我的痉挛。

　　我醒来时，人们都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我发现自己的左脸好疼。医生说，他们用背部的皮肤移植到了左脸上，但以后还是会留下疤痕。

　　杜衡的父母带着她跪在我的床前，道歉并答应承担所有的医药费。

　　爸爸轻轻把我放在枕头上倚靠。

葛曼爸爸要接受你们的道歉也可以，但是你们也看到了，我的儿子以后要顶着这幅模样去见人的，找不到媳妇怎么办？

杜衡爸爸让杜衡到你家去！

杜衡爸？

　　杜衡疑惑地看向她的爸爸。

葛曼算了，杜伯父，爸爸，事情都过去了。

葛曼爸爸怎么能算了？！

杜衡行了，以后我嫁给葛曼就是了。

　　我到现在都记得杜衡那双深黑的眼睛和含着愤恨的决断感，当时她的妈妈在哭。

不久杜衡的妈妈因为肾结石去世，我家帮他们办了丧事，礼钱还是归他们。

　　杜衡从那时起不再吃榛蘑，东北饭馆和各种聚餐上的榛蘑让她觉得恶心，于是她南下来到了这个半个小时前我还停留的城市。

　　人对自己生长的地方的感情是不会随着时间转移的，即使杜衡不吃榛菇，她也会想念家乡森林里各种可口的蘑菇。我作为她记忆的一部分，应该和青蘑一起到来的。

　　可是这次，我是真的和她道别。

葛曼对不起，你能再等我三年吗？等我大学毕业，我们就回去结婚，我们合伙开一个餐馆，你当大厨做的菜一定很好吃！

杜衡你睡吧，太晚了。不用担心我，我希望你成为你想要的模样。

　　玻璃窗上一层雾气，大概明天就穿过秦岭了。我在黑暗中把帽子摘下，轻轻躺下盖上被子。

　　手总是习惯地去摸那些已经结痂的疤痕，杜衡会不会也是这样半夜醒来，摸摸自己的鼻孔，发现自己又流鼻血了呢？

　　鼻炎难治呀，不知道她在吃药没有。

　　我在北京转乘到俄罗斯的火车，冷风吹过，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我想起一位阿根廷诗人的《在走和留之间》：

　　在走和留之间，日子摇曳，沉入透明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