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嗖嗖——”火车呼啸而过，窗外的风景飞快掠过，只留下道道模糊不清的残影。

池珺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歪头看着窗外，问道：“什么时候能到四川啊？”此时她身着一身黑色圆领衫，一头长发柔柔地垂下，更显清爽。

半天不听回应，池珺转头看过来，见池柏支着头休息，像已进入酣梦。随即她便抬头往那边看去，江烨正坐得笔直，眸子低低地垂着，长睫在眼睑处漏下碎碎的光，怀表被光照得发亮，整个人都沐浴在金色的光晕之中。忽地像是感受到了池珺的视线，抬头朝她看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又将头一转，低头看向怀表。

池珺见此便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江哥，几点啦？”她望着他，她喜欢看他在她面前慌乱的样子，他那么严肃的一个人，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吗？她一双眸子忽闪忽闪的，带着笑意。

江烨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倒不是反感。只是，突然漏了两拍的心跳让他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毕竟不会有结果，他想着。压下了心中的反常，他又恢复了原样，“九点二十七。”他回答着。

“哦，”池珺打了个哈欠，懒懒地拉长了嗓音，“江哥，不困吗？”她随意地拉了个话茬。

江烨摇摇头，说道：“没事，池小姐和大将校休息会，车上人多手杂，我守着。”他脸上倒是确实不带倦意，黑手套此时被他脱下，握在手中。

听他这么说，池珺倒也并未睡去，只是反复咀嚼他这声“池小姐”，终于像是认为不妥，开口道：“江哥叫我阿珺就好。”

江烨微微抿了抿唇，“这……”他像是想说些什么，只是被池珺截住。“怎么了？江哥不愿意？还是说，以后也要我叫你江少领？”池珺说着，秀眉蹙起，显着些失落。

江烨本欲再说什么，又一时止住，呼了口气，叫道：“阿 珺。”一字一顿，不知是说给池珺听还是自言自语，语气带着柔缓，郑重又轻柔。

池珺笑了笑，欢悦地应了声“嗯。”此时便像得到了糖的孩子一般满意地点点头，将头靠着，合了眼休息。阳光透过厚厚的玻璃窗照着，柔和得不像话，此时火车正越过一条小道，乡间的菜花地金灿灿，远川黛山静矗，此时的时光像静止的画。

江烨假装不经意地望向池珺精致的睡颜，少女的脸此时背着光，双腿随意交叠着，一手拿着皮包搭在怀前，一手撑着额头，几缕发丝散下来，池珺并未察觉，安安静静的正如画中的人。

江烨一时像是着了迷，看她酣睡的模样，又忽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将目光收回，如一场幻梦惊醒，恍然若失般地踏出来，有些头疼地摇了摇头。

没人看见，池珺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所以，他，是心动了？池珺掩下欢喜，半晌故作缓缓转醒，问道：“江哥，帮我拿瓶水。”看着他，她从来是带着笑的。池珺不是个喜欢掩饰自己的情感的人，她给的爱，永远张扬又明媚，这样的人，总是叫人沦陷又不敢靠近啊。

江烨只是抬了抬眸子看了她一眼，应到一声“嗯”就起身去了。江烨的嗓音很特别，低低沉沉的，像大提琴笨重的嗡鸣，带着一种独有的韵味，像浸入湖中的香烟，也像是他握着高脚杯的感觉，如同古世纪西欧的爵士。在池珺眼中，她喜欢上的人总是最好的吧。或许，爱就是使人变蠢的过程。

池珺静静看他走过去的背影，指尖一搭一搭地敲在扶手上。直到江烨回来将水递到他手中，两人再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暖暖的氛围起码一直持续到了下站。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四川。风迎面吹来，刮得倒不冷。树叶子簌簌地落下地来，几个摆摊的小贩偶尔抬头望一眼这边下来的人，继而又继续用蒲扇扇着。

江烨一路替他们拿着行李，只听池柏说道：“先送小珺先去旅店吧。”池珺点了点头，她倒也不大愿意跟着他们进军旅那些地方，大多一片沉闷的气氛，她不乐意呆着。

于是，池珺便被一路送至旅店。店子不大，好在还是干净整洁的，战时还能有这样一家小店倒也算比较舒适了。池珺虽是出身好，但却也没有耍大小姐脾气的那股子矫情，也就这么落脚下来了。

池珺一只手撑在柜台上，向老板娘搭着话：“现在是不太平了，这里倒颇有些清闲味道。”她笑了笑，将旅费结了，便瞧着老板娘忙前忙后。那是位中年妇女，约有四十来岁的模样，一身黑蓝色裙系着，耳边碎发来不及挽上去，沾了些汗渍。她忙里趁闲回道：“哪里，姑娘说笑了，不嫌弃小店就好。姑娘哪里来的啊？”

池珺没回话，只是继续问道：“来四川探亲，住段时间就离开，婶，你这店开了多久啊？”

“我父辈开的，父母过世后我就接了这店子，”她说着，刚好趁这会没多少客人，干脆坐了下来同池珺唠唠，“这店子，也看过不少人间冷暖了，就说之前那档子事吧，”说到这，她压低了声音，“那常家大少乘的飞机听说坠机了，不过这事一直没宣扬开，被常家压着，也是一次听哪个军官在这喝得醺了些偶然知道的，”她“啧”了两声，继续道，“姑娘，听我一句，这四川不太平，早些离去的好。”

池珺原只是想探探这四川是否有什么不曾知道的事，没想到果真是旅馆如消息道，竟一听便是如此大的一件事，她还得查查虚实。池珺压了压心头的惊愕，只作平常的模样道：“常家？”

“南京那的大户人家……”忽地听那边有个人要买酒喝，老板娘也就没再扯下去，去那处打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