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玉人何处弄弦声（一）

夜，降临了。

城内的灯光一点点熄灭，将城市引入一片夜色笼罩之中。

城外一盏盏渔火给点亮，将码头上照得比白昼更加通明。

一个船队沿海岸线停泊在码头旁，纵使海面上微风徐徐，硕大的船身亦波澜不惊，如同一列训练有素的士兵，等待码头上的工人们从货舱中卸下一箱箱的货物。

海边风不大，却分明夹杂了不少寒意，令站在码头边的沈琴不由拉紧了披风。

今夜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卸货，与过去那几百几千次的卸货并没有什么不同，船上的货物并非价值连城，也并非世间罕见，本劳动不了“少东家”本人亲临，但沈琴在这深夜到这沈家码头的目的，却并非只为了监工。

他的目光并不专注于码头工人的劳作上，却放之更远处的无边黑夜中的一条小路上。他在等待什么。

过了不久，那片夜色中出现了一匹飞驰的马，马上人一身宽大的斗篷遮不住他肥硕的身躯，待近了，众人才看见，从马上跳下那人，竟是沈家的“当家人”——沈归鸿。

今晚是怎么了？怎么东家与少东家全到了？莫不是那些货物中真有什么奇珍异宝？工人们不免议论纷纷。

沈琴邀沈归鸿，或不如说是沈归鸿邀沈琴走进码头旁的仓库内，立于一处晦暗的阴影中，沈琴方问：

“大人可查明了？”

沈归鸿点头：“那二人中一人每隔三天必会递出消息，属下已查明，天下会在本府的联络点是城东门外的废弃驿站，手法是将传递信息的纸条放入佛龛之中，一个时辰后自有人取。”

沈琴一听不屑一笑：“这也是老手法了，堂堂天下会，竟还在用这等二流方法，难怪这几年他们也愈发不济了！”

沈归鸿似迟疑了一下，方答：“手法虽老，可纸条上的加密方式却不简单。”

沈琴冷笑：“所以，即使知道了传递信息的方法，若破解不了信息的加密方法，终究徒劳无功！东方望毕竟是东方望。”

沈归鸿低头应了声“是”，听沈琴又问：

“传递信息可有固定的时辰？”

沈归鸿又点头：“有，天下会四堂与各分舵传递消息各有定时，朱雀堂是在子初一刻。”

沈琴又一声冷笑：“东方望手下的人，还是不够小心，只是，这就好办了。”

“好办？首府是要——”沈归鸿欲言又止，沈琴淡淡一笑：

“大人所料不差，我确欲杀之。”

“可那二人也并非泛泛之辈。”

“自然，我若以一当二，没有绝对胜算，所以才要乘她二人分开时逐一下手。”

沈归鸿这才明白沈琴之前让他去查明这二人行踪的原因——他早已布好了后着，可——“可首府要亲自动手？”

沈琴缓缓：“若一击不中，东方望必会警觉，到时我要再出手，便是难上加难，所以对那二人，我必躬亲，以确保不行差踏错一步！”说到这儿，他唇角不由微微上扬：

“更何况，朝廷欲与天下会联手，之前日月帮的那几份‘礼’不知给谁弄砸了，可若‘绣衣御史’杀了天下会朱雀堂堂主的手下，这份‘礼’，可够分量？”

沈归鸿愣了一愣：绣衣御史？

沈琴见沈归鸿脑子还没转过弯，点一句：“常御史。”

沈归鸿方恍然大悟：“小公爷这一箭双雕的计策，着实高妙！只是，”念及那日常剑与沈琴的夜话，不免暗暗忧心：

“只是先前常剑与皇帝已因冯小宝之死对小公爷疑心，您若再向常剑出手，岂不坐实了您就是幕后黑手？”

“那又如何？”沈琴不以为然，“更何况，萧浪又何时信任过我？我只要达到我的目的，别的，又何必在意？”

沈归鸿焦急：“可万一皇帝对您动了杀念，那......”

“不，”沈琴斩钉截铁，“以萧浪的个性，在没查明我背后之人是谁之前，他是绝不会因失了‘方寸’就放弃‘屠龙’的。”淡淡一笑：

“自上月扬州府‘风起青萍’，这一池水，就已浑了，所有人皆已入局，我怕的，不是谁会利用我，也不是谁要杀了我，却是，这天下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