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此夜曲中闻杀机（一）

冯小宝的府邸是这官地中最大的宅子，所以并不难寻，但令常剑不解的是：冯小宝本一介匪徒，一条漏网之鱼，不乖乖躲在哪个深山老林里当缩头乌龟，竟敢堂而皇之地在皇亲国戚的地盘上圈地建豪宅，可见背后靠山了得，却不知这冯小宝的背后，这方官地的背后，究竟是何方高人？

在城中铁匠铺得了消息，常剑就即刻令手下去查，虽说官地之主大多为皇室宗亲，不免费些时间，但以督查司的手段，不至于到现在，所查结果仍为十多年前的老旧信息，只要那私产不是皇帝本人或两宫太后的，就算是什么亲王公主的，最终也能给查个水落石出。常剑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如今这些后生晚辈，能力当真是越来越差！一边感叹，一边扣响了兽面门环。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青衣青帽的小童应了门。那小童见常剑一身黑色长衣，却非读书人所穿的书生长袍，手中还有一柄长剑，也非读书人行路防身所用的形制，心下当即明白了几分。冯家老爷虽已金盆洗手，可毕竟曾为江湖出身，有那么一两个“道上”的旧友造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老爷这十年一向深居简出，闭门谢客，却不知这位朋友是怎么找上门的？还是问个明白的好：

“不知这位大侠有何贵干？”

常剑抱剑道：“在下‘江南快剑’常剑，有要事求见冯老爷，烦你通传一声。”

那小童一听“江南快剑”的名头，当然不敢怠慢，但今日管家分明特地关照了闲杂人等一律不见，这可怎么办？小童毕竟年纪小，没经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恭恭敬敬向常剑回礼：

“常大侠请先等候片刻，容我去通秉一声。”

常剑说“好”，那小童急急忙忙去了，又不一会儿，从门里走出一个老者，可见是能说得上话的“老人儿”了。

那“老人儿”将常剑从头到脚看了一下，似怀疑他的身份，毕竟，江湖上冒名顶替的也不少，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放一个什么阿猫阿狗的进家门？但“老人儿”终究是“老人儿”，往往心口不一，心里明明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嘴上还客客气气：

“原来是‘剑胆琴心’之一的‘快剑’常大侠，失敬失敬！”边说边斥那小童：

“常大侠何等人物？怎可叫他在外等候？还不快迎进前厅！”

小童给管家一顿训斥，心中委屈，也不敢有一丝不爽，忙开了门恭恭敬敬将常剑迎进前厅去。

常剑跟那小童绕过影壁，眼见两棵海棠树植于道旁园中，不是上品的西府海棠，竟是极品的昌州海棠！昌州海棠因有香气，故万分难得，建康的太极宫中不过十余棵，避暑行宫青鸾宫中也不过六七棵，谁知这姑苏乡野中的官地私宅中竟有两棵！且看那树龄，似乎已有不少年头！常剑心中大惊，却不动声色暗暗记下。

进了前厅，常剑坐定了，用了茶，那“老人儿”管家才问：“不知常大侠风尘仆仆到此，可有何贵干？”

常剑合了茶碗答：“贵干不敢当，只是在下心中有一些不明白，欲向贵府老爷请教。”

管家眼波一动：“哟，常大侠可来得不巧，我家老爷今日头风又犯了，这会子已经起不来床，只怕是没法见客。”

头风？常剑心中一动：他这犯病犯得巧，也不知是真是假？

管家见常剑不作声，又道：“常大侠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紧急的事？也可告诉老奴，若老奴能为大侠了了的，那可再好不过，若老奴做不了主的，那，大侠也可在冯府小住个两三日，等我家老爷头不疼了，您再说也不迟。”

常剑听管家言辞客气，但字里行间分明就是“我家老爷不见客”的意思，自己也不至于真的死皮赖脸住在这不明不白的地方，就起身答：“既然如此，在下就告辞了，若明日冯老爷身子好了，再来拜访。”

管家故作惊讶问：“常大侠不如用了茶，用了饭再走？”

常剑心中冷笑，口上答：“多谢，那在下便不多叨扰了。”

管家看常剑是个明白人，也不再假装客套，又恭恭敬敬地将常剑送了出去。

就在确定常剑出了冯府，出了官地之后，冯府的那位管家马上进了西院，向冯小宝禀告。

冯小宝其实并没生病，不过因为午后得到北院“那一位”的消息，让他装病谢客。冯小宝不知“那一位”这一次唱的又是哪一出，却不敢违令，乖乖照他说的假装头风发作，不见外客，果然以这一借口送走了“快剑”，但冯小宝与“快剑”并不认识，也不知他怎会莫名其妙上门拜访？就问管家：

“那‘快剑’还说了什么？”

管家答：“再没什么了。”

冯小宝心中疑云更深，却也不敢再追问下去，只因表面上自己是这冯府的老爷，那管家不过一个下人，实则自己不过这豪宅大院中的一个囚徒，那管家则是替“那一位”监视他一举一动的。这些年，冯小宝说是娶妻纳妾，儿女绕膝，实则与蹲大牢没什么区别！他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却也不敢埋怨一句，甚至不敢在面上露出一丝不满，忙穿好了鞋，急匆匆一路小跑向北院去了。

不知怎么的，每次一进北院，冯小宝的心里就莫名地七上八下，而今日，也不知是骇于“那一位”的神机妙算，还是别的什么，冯小宝的心里忐忑得出奇地厉害！看那在夜风中影影绰绰的草木，也觉如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凶兽，看那在月色里忽明忽暗的窗棂，也觉似一个个触目惊心的鬼影。走进正房，已不觉冷汗浸湿了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