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寒雨连江入姑苏（一）

深沉的夜，下起了雨。

密密的雨丝在天地间编织起一张朦胧大网，水面上一闪闪的星星渔火在这网中显得迷离。

迷离夜色中，一艘小小的乌篷船驶过姑苏城外的水道，细细的雨水滑过乌篷船的油布顶，没有些许声音，只听得驽钝的木橹随船家一下一下的轻摇发出一声一声“吱嘎吱嘎”，带着小船缓缓靠向岸边，最后“咚”的一声闷响，是橹顶在河岸青石路上的声音。

乌篷船中的人响亮一呼：“哎，姑娘，您到了！”伴随船家这一吆呼，小船中走出一个人来，一身的墨色斗篷，口中冷语：

“谢谢船家。”边说拿出几枚铜钱。

船家取过铜钱，放在手中轻轻颠了颠，似乎不太满意：“哟，姑娘，我这么大半夜的给您划船，还碰上下大雨，您就给这几个，是不是太……”话音还未落，那冷语已问：

“怎么，嫌不够？”

船家笑了两声：“姑娘，您这么点小钱，去打发叫花子还差不多。”

那冷语又说：“船家，你可不要以为我是外乡的就好骗，这钱，你要也是那么多，不要，还是那么多。”说完，回身欲走。

那船家心中不甘，伸手欲一把拉住那片墨色斗篷，却忽地觉得眼花，似有一条白光闪过，再一看时，只见一银亮如水的弯刀正贴在自己那只伸出的手上，在这无月的夜中，仿如一勾清冷的新月。

行走江湖的人，是菩萨还是魔头，这些日夜在姑苏水道上划船的人再明白不过，见对方亮出兵刃，船家也给吓了一大跳，虽说过去坐“霸王船”的旅客他也遇见不少，可这回分明让他大吃一惊：本见不过是个小姑娘，一上船就一声不吭的，还以为能好好讹一笔，谁知却出其不意拿出了刀来！这下要自己敢再动一下，只怕这手就要永远跟自己分了家！只好一动不动。

那冷语见状冷笑：“船家，这下船钱够了么？”

那船家忙答：“够，够了，很够了。”

那冷语将刀缓缓收回斗篷，不再理他，头也不回地没入一片黑夜之中，余下那个船家惊魂未定地喃喃：

“死丫头，死丫头，坐霸王船的死丫头……”缓缓摇船去了。

细雨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过。

墨色的斗篷穿过一条长长的石巷，突然略略停了停脚步，侧耳倾听。

或许是划过深夜雨巷的冷风。

墨色的斗篷继续往前走，绕过几条清冷的巷，老树在路边蜿蜒出狰狞的黑影，前方一处飞翘屋角的院落，在雨与夜的笼罩中看得不真切，只有一声声夜半的钟声，在告诉每一个驿旅的客，那儿是一处能让他们安心休息的所在。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冷语的嘴角一勾，走到那座古寺前，叩响了门。出来应门的是一位上年纪的老僧人，他微微一施礼：“施主。”

墨色的斗篷欠了欠身：“大师，我是个旅行的人，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老僧人将来人看了一看，个子不高，黑色的纱蒙住了脸，可听口音便知是个女子。然，让一个女子借宿在这寺里，是否有些不妥？老僧人正在踌躇，那黑色的面纱突然给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揭开，让他不由大吃一惊！倒不是这少女生有多么惊世的倾城容颜——作为一个出家人，又怎会轻易为凡尘俗色所动？却是——他愣了一愣，又往她身后望了望，有些不可思议般问：

“小姑娘，你一个人？”

少女点点头：“就我一个。”

老僧人惊奇地望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这么一个年幼的女孩，怎会一人半夜在这荒郊野外行走？如今世道不好，若遇上什么歹人可怎么办？忙将她迎进来：“姑娘，外面正下雨，快进来，小心着凉了！”一边回头去唤身边的一个小和尚：

“智空，快拿伞来！”

那个叫智空的小和尚本站在原地呆了不动，他自小在这寺院中长大，何曾见过女孩子？况且还是一个长得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只见她：澄清水眸凝雨，明亮如珠；妩媚花容晕霞，无瑕胜雪；典丽柳眉含翠，温柔似玉；秀气樱口点绛，蕙风若兰。

“智空！”又给一唤，这才觉悟，慌慌张张拿了伞低头跑过来，见师父一直盯着自己瞧，就也不敢再看那少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