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红莲】序

隆景元年，建康。

这一年的春，出奇的短。不过三月下旬，即已人间芳菲尽，却不知这满世繁华凋零，春归无觅，是否因了一位美人的离去。

春日万物复苏，本非杀人的时节。却奈何那人罪大滔天且罪不可赦，等不及秋后，即刻判了腰斩之刑。

受刑之人乃大空朝武帝之女，孝成帝之妹，当今圣上的姑姑——赵国大长公主。

三月的最后一天，建康城中无论男女老少，皆倾巢而出，为的，不仅是一睹这最美公主的芳容，更是一观这最有权势的公主如何就死。

受刑的只有公主一人，可行刑的却有三个刽子手。不知是不是受刑者身份尊贵的缘故，当今圣上竟多派了两个人去，一则可让公主选中意的送她上路，二则以防刑场上有个万一，令公主受刑不畅。

正午的阳光正烈，公主脱光了衣服跪在专门以纱帐制成的帷幕中，曼妙的身子如白鱼般泛出星星点点的光，虽已半老徐娘之龄，还隔了一层层细纱，却依旧光彩照人，美艳夺目。

第一个刽子手上去了，却没动手就下去了。

第二个刽子手上去了，却没见血也下去了。

那日本不该他行刑，但或许正因公主太美，前头两个刽子手不忍下手，所以最后，这艰巨的任务才落到了他头上。

他是当世最好的刽子手，若用“快刀”，一刀下去骨肉筋皮尽断得干干净净，不过眨眼的功夫，受刑者还未感觉丝毫疼痛就已身首异处；而若用“慢刀”，则三四刀下去依旧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肉与皮皆成泥浆，直令受刑者生不如死。

今日他受命用“快刀”，却不明白，既用快刀是为了免除痛苦，却为何要行腰斩延长受刑时间？带着这一疑问，他缓缓走上台去，进入那帷幕之中。

若说方才远而观之，公主那若隐若现的倩影已足以令人为之心荡；那么当下迫而察之，她的每一缕头发，每一寸肌肤皆可一览无余。

以他那低贱的身份，别说走近这位绝顶高贵又绝顶美丽的女子的身侧，就是远远看上她一眼，也是痴人说梦！更何况，为了避免阻碍行刑者下刀，公主头发高挽，不着寸缕，如此天仙般的美女赤身跪在他面前，却不知为何，竟令他脑中浮不出一丝淫邪之念，反倒油然而生出怜香惜玉之情。设身处地，他终明白那前两位不忍下手的原因。

公主回过头，柔声问他手艺可好？这垂泪美人宛如一尊圣洁的玉像，令人叹惜。

他点了点头，心知他已是最后一位刽子手，口中便答一定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请公主放心。

公主听罢回过头去，淡淡说了一句有劳了，便伏在受刑台上，好似那受刑之人并不是她，却是那行刑之人！

他举起手中的斧子，对准公主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却不知怎的，一时汗如雨下，汗水浸湿了他的面罩，迷了他的双眼，令他执斧的双手忽地一抖——

他的刀下不知断过多少亡魂？杀人之于他不过如切菜般容易，可这一次，他竟失手了！

绯红的血飞溅在四周洁白的帷幕上，飞溅在公主雪白的肌肤上，如一朵朵雪顶红莲，分外刺眼！

可他分明看见，斧刃所及之处，公主的脊骨虽已断，可半截肠子却仍连着腹部的皮肉！——这，便算不上“快刀”了！

他头上冷汗淋淋，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公主！

公主的下身已黏黏地混杂了不知是什么的或红或黄的液体，他知道，每一个受腰斩之刑的人必会如此，而那散发出的恶臭，足以令任何一个从业多年的仵作或刽子手作呕。可今日，在这一方小小的帷幕之中，他却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他恍惚记得，他的香料小铺中就有这么一味香，一味类似于“杜若”的芬芳......

“公主，对不起，对不起......”

他喃喃望向受刑台上的公主，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宛如俎上给人一刀刀剜去鳞片，切去尾鳍的鱼，或许，她是在保持一位公主应有的端庄与隐忍，又或许，她早因难以忍受的疼痛而失去了知觉！只有那双依旧明媚的眼，微微颤动着纤长的睫毛，似在对他哀求着什么......

他的声音哽咽了：“公主，马上，马上就好......”

又一次举起手中的斧，挥下——这一次，竟不知是因为太过用力还是怎么的，公主的下身竟如一段给切下的鱼尾，跳了好几跳，终断作了两截。

他终于完成了他的任务，心中却萌生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他不干了！

几天后，他路过公主曝尸示众的地方，见一个小男孩正在不远处隐隐哭泣。

他走上去，对那小男孩说：“你跟我走，我有一间香料铺子，足以养活你我。”

小男孩望向他，纵使泪眼婆娑，眸子却明媚如春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在问他可知他是谁？可知他与公主有何关系？

他淡淡：“若无人授意，我又怎敢对你说这番话？”边说牵起他的手，就在那一瞬间，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一味类似于“杜若”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