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南梁旧梦

时光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本千年古籍，那架势简直比他平日里和连谨行下棋的时候都要认真，时光看着手中的古籍，也不知道是有了法子，千年前的一本古籍，看上去竟然和几十年之前的旧书差不多，除了泛黄的纸业，有些模糊的字体以外，在有没有一点历经千年的斑驳，时光甚至觉得手中的这本书比眼中的这个石棋盘看着都年轻，不过他也知道连谨行不会骗他，而且身边褚嬴的反应也证明了这本年轻的过分的古籍，正是千年之前景昭王沈清殊的手札。

时光褚嬴？

时光看着身边握着手中的折扇，神色悲戚而复杂的褚嬴，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开解褚嬴，不过他大概是能体会到此刻褚嬴复杂的心情的。

褚嬴我没事，翻开看看吧。

时光好啊，我也想知道才惊天下的景昭王他的日记本里会写什么，你说会不会有什么八卦野史之类的。

褚嬴当然不会有了，以清殊的性格，肯定不会写那些东西的，好好翻书，这可是一千多年前的东西，要是弄坏了，你可赔不起。

时光放心吧，我知道的。

坐在一边的连谨行看着时光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开那本漪园随记，他突然抬头‘看’了一眼褚嬴，他此刻大概也能隐约共情到褚嬴的情绪，不论是千年之后重见古人手札的感慨，还是忽然觉得时移世易的悲凉，亦或者是对自己的存在被记录下来的欣喜，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复杂，连谨行多少能察觉到，他看着故作轻松的时光，他明白时光，这个远要比他一个外人更了解褚嬴的人，也一定能察觉到。

连谨行拿着那束玫瑰花起身，去了沈瑄身后，看着沈瑄画画，沈瑄画画的时候，全神贯注，整个人的好像都柔和了一些，连谨行看着他的画，夕阳下的大树，看着孤独而凄美，他突然伸手掐下一朵玫瑰花，送到了沈瑄的眼前，沈瑄正在画画的动作一愣，下一刻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容温和而纯真，他伸手接过玫瑰花，看了半晌之后，把花别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时光尽职尽责地给褚嬴当着书架，帮他翻书，漪园随记不薄，但也不厚，上面的字时光是看不懂的，不过他看了一眼褚嬴手上的扇子，发现两者之间确实是有些相像。

时光褚嬴，他这都写了什么？我好像就隐约看懂了几个字，但云里雾里的。

褚嬴这本手札应该是从清殊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写了，这第一篇写的就是他十岁入军营训练的时候的一些事情，这时候我还不认识他呢。

褚嬴看着书上的字迹，较之日后的名扬天下，十岁的小清殊的字还是略有一些稚嫩的，不过也隐约可见日后的风采，沈清殊在笔扎的第一页，用稚嫩的字一句一句，简短而精悍地写了第一次入军营的感受。

时光原来是这样。

时光应了一声，然后就一页一页地往后翻，褚嬴看着沈清殊逐渐从稚嫩走向成熟，这段时间沈清殊的笔扎写的琐碎而家常，当然也开始有了一些自己的思考和想法，足以显现出沈清殊的聪敏和早慧。但主要还是以自己的日常为主，会写在军营里面的事情，会写和武帝还有恪靖公主以及其他友人的相处，会写他的老师，甚至会写一个宫人内侍，会写精美的器物，好吃的糕点，新奇的玩物，也会说老师教导严格，说舅舅又训他了，还有一些不禁让人莞尔一笑的幼稚之语，这时候的沈清殊好像就是一个十岁的普通少年，除了比一般孩子早慧一些之外。

转折在沈清殊十一岁那年的元月，褚嬴看着笔扎的那句话——

时光褚嬴！

褚嬴怎么了？

时光你怎么了？刚刚叫你都不吱声，沈清殊这是写了什么，怎么全篇只有一句话。

时光看着手中的笔扎，这叶笔扎上只有一句话，时光看不懂写了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或许是很重要的一句话。

褚嬴看了时光一眼，又看了一眼站在沈瑄身后的连谨行，他握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头，还是什么都没说：

褚嬴没什么翻页吧。

时光哦。

之后很久沈清殊都没有写过笔扎了，不过在笔扎这只是一页的功夫，下一页，沈清殊的字体明显成熟了不少，他几乎整整一年没有再在这本笔扎上写过东西，下一页写的是他十一岁那年的冬月，武帝带着他去行宫饮宴赏梅之事，虽然还是日常琐事，但是沈清殊这回明显写的更简略了，之后的手札上关于日常琐事的事情越来越少，早慧的沈清殊早一笔一笔地写着自己的疑问，然后自问自答，写着自己的志向，提出一个个尚为幼稚，但日后大部分实施了的政策制度。

然后就是，沈清殊第一次上战场，那一年，他十二岁。

笔扎上关于这场战争，写的极为详细清晰，这是沈清殊第一次上战场，他想要验证自己平日所学，对这场战事进行了详细的分析，不过褚嬴这个棋痴，大多看不懂，他唯一的看懂的就是，沈清殊的字又变了，变得凌厉起来了，也变得更为熟悉。

这场战争之后，沈清殊的手札上开始多了有关于朝政的事情，那两年之中，这本笔扎上很少在想之前一样，出现有关于日常琐事的部分了，褚嬴看着沈清殊一步步变成自己的熟悉的那个人，他看着沈清殊对朝政的想法从稚嫩一点点成熟，再一步步走向褚嬴熟悉的老辣。

褚嬴觉得，隔着千年的时光，他好像透过这本笔扎，看到了沈清殊的成长，看到了十四岁的少年，端正地坐在书案之后，神色冷漠而超然，执笔，在这本笔扎上一笔笔写出他的构想，他的志向。

之后就是沈清殊的那场扬名之战，这回沈清殊没有再像上次一样大书特书，他只是简单地一笔提及了此事，他更多的是写了武帝在他凯旋之后，为他和恪靖公主赐婚之事。

再之后就是沈清殊出宫开府，正式上朝参政，延揽门客，起草一道道政策制度，期间间或夹在着几笔日常琐事，大部分是和武帝还有恪靖公主相关的，不过也有一个人的名字，不再局限于公事，被逐渐地多提起来。

褚嬴等一下。

褚嬴看着一页笔扎上记录的事情，眼睛久久不愿离开，时光也看了一眼他只能隐约认识上面几个字，看着褚嬴这样，时光问道：

时光怎么，你的名字出现了？

褚嬴没有，不过清殊就是那天在野外救了我一命，只是他没有把这件事情写进手札而已。

时光原来这样啊。

褚嬴不过也快了。

褚嬴说快了，就真的是快了，时光又翻了一页，在这本手札半本之后，终于第一次提到了褚嬴，只有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褚嬴褚嬴，棋痴也。

时光就这一句话？

褚嬴嗯，就这一句。

时光看着沉默的褚嬴，以为他是有些伤心手札过于简单的出场介绍，便安慰他道：

时光没事，还有半本呢，之后提到你的地方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褚嬴我没事，我很高兴，清殊会这么评价我。

褚嬴是真的很高兴，时光看得出来，时光看着手上的手札，大部分都是他不认识的字，不过他倒是正好认出了这句话。

这回到是让时光给猜到了，之后笔扎里确实三不五时地提到褚嬴，可是依旧内容依旧简短，有的时候更不过就是一两句话。

褚嬴褚嬴棋风雅正，棋力非凡，此后必于此道登封造极，成一代宗师。

褚嬴褚嬴，赤子也，高洁雅正，光风霁月，爱棋如痴，然，不懂侍君之道，终难长久。

褚嬴褚嬴棋力不凡，得棋品逸官之职，然性情正直，不适为官。

褚嬴北疆使团宴上寻衅，褚嬴力压北疆棋手，善。

褚嬴永嘉与褚嬴亲从过密，以棋相伴，孤男寡女，天长日久，恐生情意，然，舅舅已应北疆求亲，恐二人为情所伤，心中忧虑。

褚嬴永嘉和亲，褚嬴伤情不已，有终生不娶之念，痴儿，可叹也。

褚嬴褚嬴……

褚嬴褚嬴……

褚嬴褚嬴……

褚嬴一句句念出手札上提到他的地方，每念一句，那件事情就在他眼前回放，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建康，看到了朦胧烟雨中的南梁，时光看着失落的褚嬴，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褚嬴，只能一页页给他翻着手札。

褚嬴军中闻信，褚嬴遭人构陷，免官夺职，身遭污名，意料之中，回京之后，自当为他求情免罪，愿他经此一事，仍不失赤子本心。

这是整本笔扎里最后一次提到褚嬴了，在之后的事情，就连时光也知道了，景昭王病逝于凯旋归京途中，自然也就没有机会为褚嬴求情免罪。

时光褚嬴，你——

褚嬴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很高兴清殊把玩的事情写了下来，却也很伤心，原来一切真的已经物是人非了，我——

时光看着褚嬴，他能感觉的到此刻褚嬴的复杂心情，但他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慰他，这个时候，连谨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到了刚刚他和褚嬴下棋之时的位置，他伸手，示意时光把书还给他，连谨行把书收好之后，看着担忧的时光，想了一会儿，对着褚嬴说道：

连谨行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你的经历，你的存在，都是无法为外人解释的，但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如果永远沉溺于黎明前的黑暗，你将失去拥抱朝阳的资格，我想，这也应该是景昭王，想对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