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桑原之徒

桑原是连谨行外公顾崇的老朋友了，这两个人认识大概也有三四十年了。

连家的每个孩子，几乎都多多少少地学过一些围棋，用来静心养气，而因着顾崇和桑原之间的交情，连家孩子的围棋启蒙，都是由桑原亲自教的，不过大多也就教个一两年，入门之后，如果有兴趣，再请别的老师来教。

唯有连谨行一人，是个例外。

桑原教过连家所有孩子，但唯一承认的徒弟，只有连谨行一人。

桑原终身未婚，膝下无子无女，也不收徒，始终孤身一人，之前棋坛之中常常有人说桑原是不打算把自己的一身棋艺给传下去了，为此棋坛惋惜了好一阵子，感叹桑老一身的好棋艺就此失传了。

直到十年前，桑原突然宣布，自己收了一个徒弟，就是连谨行。当时这件事情在棋坛引发了一阵不小的轰动，好多媒体摩拳擦掌一个月，就想要知道桑原棋圣这位开门大弟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只可惜一点消息都没挖到，就算是有两个运气好的，挖到了只言片语，当天晚上，就也立刻被压下去了。

闹了小一个月，大家就都知道桑原这位徒弟来头巨大，也就都不敢招惹了。

见桑原愿意收徒，众人还以为他是想通了，想要将自己的一身棋艺传承下去，故而那段时间，一直有人源源不断的上门毛遂自荐。

桑原直接放话，说是自己一辈子只收连谨行这么一个徒弟，这才算是又平息了这场风波。

而连谨行作为桑原的开门大弟子也是闭门弟子，多年来一直没有公开露面，没有定段，没有参加职业比赛，很明显是没有打算成为职业棋手的，对此《体坛毒舌》曾经就强烈谴责过他。

不过，连谨行对此毫无感觉，桑原更是随他，其实连谨行不会成为职业棋手这件事情，在当年拜师的时候，顾崇就和桑原说过，连谨行的父母也为此劝过桑原，不过桑原好像并不介意自己唯一的亲传弟子日后不会成为职业棋手这件事情。

也是因为桑原的偏爱，自认为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是三分钟热度的连谨行，这些年还真就一直都没放下过围棋，虽然不像俞亮这样常年苦练，但是好歹也是花了些心思的。

平常连谨行放假，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跑到桑原这里，来和桑原下棋。

连谨行老师。

连谨行和叶晗一进门，就看到桑原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在看报纸，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也不抬头。

桑原来了，过来坐吧。

叶晗桑老。

叶家和连家是世交，连谨行和叶晗年龄相当，从小就是朋友，小时候连谨行跟着桑原学棋，桑原就顺带着连叶晗一块教了，二人之间虽无师徒之名，但是叶晗却一直极为尊重桑原。

桑原叶小子也来了，你们两个今天来，是有事情吧。

桑原叼着烟斗，从连谨行看到叶晗身上，清明眼中闪着了然的情绪。

连谨行自幼就常常出入桑原家，在他眼里桑原家和自己家一样的自在，他顺手把钥匙扔到鞋柜上，走到桑原身边，扯着他的袖子，故作委屈地说道：

连谨行难道没事我就不能来见见老师吗，也可以是我想老师了。

桑原少来这一套，我还不知道你小子的性子，这个时候来见我，肯定有事求我，趁我现在的心情好的时候赶紧说。

到底是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桑原确实是太了解连谨行了，见他这样子就知道连谨行这次一定有事求他。桑原虽然故作不耐地说着连谨行，但是看着身边狡黠明亮的少年，眼中确实宠溺而又慈爱的。

连谨行看着桑原，笑的真挚而狡黠，眼睛微弯，眼中是亲昵的依赖，带着些恰到好处的讨好卖乖，狡黠而聪慧，干净而阳光，让人一见就不由得心下软了几分。

连谨行本就是家中幼子，从小就是兄弟姐妹之中最受宠的那个，他又聪明，从小就知道如何在长辈面前撒娇卖乖，以此来达成自己的心愿。桑原对他的小招数了解的清清楚楚，但却永远没有办法免疫。

连谨行是这样的，老师应该知道围达围棋网吧。

桑原方绪办的网站吗？

连谨行就是这个，我昨天在网上凑了一个热闹，和一个叫褚嬴的人下了一局。

桑原输了？

连谨行点了点头，这时候一旁的叶晗说道：

叶晗简直是兵败如山倒。

连谨行确实，这些年我除了和老师还有俞老师你们对局之外，就从来没输得那么惨过。

桑原那倒有意思了。

对于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桑原自然是极为了解的，虽然连谨行从来没往职业棋手这条路上发展过，但是他的棋力，就算是一般的职业棋手也难忘项背，能让连谨行输得那么惨的人，桑原倒是挺感兴趣的。

连谨行我复盘给老师看。

连谨行拉着桑原去二楼棋室复盘，昨天那盘棋他琢磨了许久，却依旧觉得好像差了点什么。

看到叶晗还站在客厅，连谨行又说道：

连谨行晗，你想什么呢，怎么不上来？

叶晗你和桑老先上去吧，我去洗点水果。

连谨行好，那你快点。

桑原的棋室在二楼采光最好的两间房间打穿，改成了一间大棋室，那扇明亮的落地窗是连谨行的最爱。这间棋室的装修风雅致简洁，整体偏复古，看上去很干净简洁，但其实一些很难注意到的小地方却没少花心思。这些当然不会是桑原做的，这间棋室还是当时桑原买下这间别墅的时候。连谨行自己死缠烂打，想要给桑原装修棋室。桑原宠他，没说什么就答应了，好在从小学美术的连谨行审美还是不错的。棋室里除了棋桌棋盘之外，还有两个大大的柜子，一直顶到天花板那种，一种一个放着桑原下棋几十年以来获得的所有奖状奖杯，还有一个则是书柜，里面除了一些杂书之外，放的几乎都是棋谱。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杂物，让棋室看起来没有那么空旷。窗台附近的那几盆已经开花的绿植，正是前不久连谨行送来的。

叶晗端着洗好的水果上楼的时候，连谨行的棋局已经摆到了中盘，听到开门声，桑原叼着烟斗，不动如山，连谨行抬头看了一眼，见到是他，就又低头去摆棋局了。

叶晗把果盘放到一边，站在连谨行身后看着连谨行摆棋局，这局棋他昨天就看到了，也仔细想了半天，所以现在，并没有什么新的感悟。

棋局摆完，桑原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皱眉盯着棋局，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一样。

桑原高手。

连谨行确实是高手，而且这个出于棋风如此独特，却一直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老师有什么线索吗？

桑原没有，这种独特的棋风，如果见过一次，我想我应该是不会忘的。

连谨行回头看了一眼叶晗，想到他今天车上时候说的话：

连谨行难道真像你说的那样，是个淡泊名利的隐士高人。

桑原也不是没可能。

叶晗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桑原谨行，你看这盘棋，从一开始你就轻敌了，虽然很快你就发现部队，调整了过来，但是开局时候的劣势，即便你后面拼命找补回来，但是依旧留下了破绽。

桑原又开始点评起这局棋中连谨行的错误，连谨行知道桑原说的句句在理，听的也很认真。

桑原你看这一步，从这一步开始，你就已经逐渐落入了褚嬴的陷进之中，你可能有些察觉到不对了，但是依旧没能摆脱，所以这步棋是你这局输得关键。

桑原所以如果让你重下的话，你会把这一步棋下哪儿？

连谨行盯着棋局想了半天，叶晗也在跟着想，最后实在是想不到，摇了摇头，就放弃了，连谨行却好像明白了什么，指了指棋盘，说道：

连谨行下在这里，七之十七。

桑原就是七之十七，这一子唯有落在这里，白子才有一线生机。

叶晗站在后面，看着棋局上七之十七的位置，若有所思，半晌终是恍然大悟。

桑原不错，没有荒废了棋艺。

桑原从不吝啬于对连谨行的夸赞。

连谨行不过就算是下在这里，我顶多也只是再挺给十几步，最后还是输的。

桑原已经不错了，这个褚嬴的棋力深不可测，你能跟他下到这一步已经是很出人意料了，我跟你一般大的时候，也未必有你做得好。

连谨行真的？

桑原真的。

连谨行忍不住笑了出来，毕竟想他这么大的孩子，有谁不喜欢听夸奖的话呢。

连谨行老师，刚刚我在来之前，还和俞亮也下了一盘。

桑原赢了多少？

连谨行老师就这么相信我能赢俞亮。

桑原以你的性子，若是输了，会和我说嘛。

叶晗谨行执白，赢了四分之三子。

桑原还不错。

连谨行那是。

连谨行得意地一笑，那副骄傲而又矜持样子看得桑原和叶晗一下子都忍俊不禁。

连谨行回头看了叶晗一眼，叶晗知道连谨行的意思，笑着向他点了点头，连谨行这下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助力，刚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桑原却率先开口了。

桑原有事就直说，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连谨行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我和晗想下棋。

桑原这是好事，我这个老头子陪你们两个下两局。

连谨行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和晗，想当职业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