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屯长恢复了淡然的神色，回过身去，背对着玉书，淡淡地说道:“世有奇花，名为天仙，有花无叶，有茎无根，紫心白瓣，流光溢彩，为百妖之神。”
玉书闻言，心里一咯噔，仿佛想起了什么，但还是问道:“你是一朵叫做天仙的奇花?”
屯长回过身来，一字一句道:“确切地说，我只是天仙的附属品。”
仅仅多了这一句话，便瞬间让玉书如坠云雾，他想起了在仙门之时，老狐狸用自己的生命去抵抗“炼”的时候，他明明看到，老狐狸有那么一瞬间，变成了一朵花，正如屯长所描述的，有花无叶，有茎无根，紫心白瓣，流光溢彩……
就在玉书沉思之际，屯长继续解释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天宫的神仙吗?”她顿了顿，眼泛起久远的记忆，“ 五百年前，我们神仙屯里的所有妖怪，本来也是天宫的一份子， 我们都是神仙手下，为她们鞍前马后的忠实下属，我们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可是后来，发生了一次变故，”说到这儿，屯长突然眼泛泪光，眸中恨意滋生，“ 作为百妖之神的奇花天仙，因为与自己的守护神相爱，天后大发雷霆，所有的神仙都说，天仙作为百妖之神，没有以身作则，应该将天界所有低神一等的妖怪，全部从天宫驱逐。”
“所以，你们都是被赶下来的?”玉书问道。
“不错。”屯长突然悲愤地摇头，“ 可是我们不明白，仅仅是因为百妖之神与自己的守护神相爱，那些神仙就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想我们在她们手下，一向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赶尽杀绝，难道……”玉书望了望原来的仙门所在地。
“你猜的不错，那些叫‘ 炼’的妖物，也是那些神仙放下来的。
玉书有些愤慨:“ 她们既然身为神仙，何必多此一举，直接杀了你们，不是更简单。”
“哈哈哈......”屯长突然苦笑一声，随即讥笑道，“她们可是神仙啊，人人崇拜的神仙，又怎么能让自己的手沾上我们这些低等妖物的血呢?借刀杀人，一向是她们最为得意的手段。”
玉书觉得不可思议，突然对天界又有了新的认识。
屯长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我们都不是‘炼’的对手，五百年前，我们与‘炼’的那场大战，死伤惨重。后来，神女千千，用她的元神为锁，在‘炼’的聚集之处布下了一道结界，五百年来，总算是相安无事。可是直到最近，千千的元气越发薄弱，她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好在，你们及时出现了。”
屯长说着，一脸感激地望向玉书。
玉书沉默无言。
“五百年前，我就知道千千的结界也是治标不治本，总有一天，那些‘炼’还是会被放出来的，所以，我查阅了无数的天书，最终发现，唯有百妖之神，才是‘炼’的对手。”
玉书的脑子顿时短路了片刻，然后一切都明朗了，只有百妖之神，才是‘炼’的对手，而百妖之神，是奇花天仙，奇花天仙，奇花天仙……他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老狐狸变成花时的场景:“所以，”他不无激动地说道，“我师父， 林天仙，她就是百妖之神。”
“嗯。”屯长点了点头。
“你是她的附属品，那你......”
“我也是一朵天仙，可是百妖之神，终究只有一个，作为附属品的我，根本不是‘炼’的对手，所以我只能不停地寻找，真正的百妖之神所在。”
玉书继续洗耳恭听。
“五百年前，百妖之神与她的守护神相爱，被天后阻止，听说，被打下了凡间，不过，也都只是听说。只不过后来，天宫里再也没有百妖之神的消息了，所以我寻遍人间，散播出许多关于九重天神仙屯的消息，就是为了让百妖之神，找上神仙屯。”
“所以，天仙观里的古书典籍，写的九重天上有高人，乃是百病的药源，也是你们散播的消息。”
“不错，这也是我寻找百妖之神的一个途径。”屯长说着，突然笑了，这笑里，包含了太多久经沧桑的味道，“我身为百妖之神的附属品，唯一的天职，就是以心换心，助其起死回生，所以，我说我是百病的药源。
此言有如五雷轰顶，噼里啪啦地砸在了玉书的脑门上。玉书终于了然，原来是这个原因，她才会如此笃定，自己能帮他救人。
“以心换心，起死回生……”玉书喃喃，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奇花天仙，一共有九颗玲珑心，皆为紫色光斑。对了，”屯长回身，望着玉书，“月神跟我说过，你是为了救你师父才要到九重天上来的。”
玉书脑子里的记忆突然如洪水般冒了出来，在飞龙山庄之时，她嘴里吐出来一颗紫色光斑， 救了璐璐的命，后来，身体便越来越差，再有就是刚才，对付“炼”的时候，她一次性吐出了八颗紫色光斑，所以，她的九颗心都已经离开了身体，彻底没有心了，无心之人，焉能再活?
屯长看着玉书陷人回忆，痛苦纠结的神情,继续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救她。”
“可是怎么能……”玉书有些于心不忍。
“这是我的天职。”屯长笑得很坦然，“ 她是百妖之神，自始至终，都是世间所有妖怪的首领，所以，她不能死。而且，天仙这种花，世间极其稀缺，我在寻找百妖之神的同时，也在寻找这种花，只是，至今一无所获，所以，如今除了我以外，无人再能救她。”
玉书突然摇着头笑笑:“我师父她何德何能，成为百妖之神，就像你们神仙屯里，个个都是人才，可是她看起来，除了吃就是睡……”玉书不再说下去，摊了摊手。
“傅公子说笑了，能处处为他人着想，甚至不惜舍弃性命之人，本就是平凡之中最大的不凡。她有资格，更有能力，担得起百妖之神这个称号。”
玉书沉默片刻，随即问道:“屯长，我还有一个疑问。”
“傅公子请讲。”
“你们既然同为天界抛弃的妖怪，为什么还要设八重天的囹圄宫呢?有点……”他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自相残杀是吧?”屯长笑，然后解释道，“其实，图圄宫明为监牢，但它与神仙屯的环境差不了多少，有些犯了错的小妖，被贬到囹圄宫，也只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而已，而我设神仙屯的真正目的，还是为了找到百妖之神。在八重天与九重天之间，设一道仙门，这道仙门里，关着‘炼’,等到真正的百妖之神出现时，来闯仙门，杀掉所有的‘炼’，我自然，也就找到她了。”
“那神赦令又是怎么一回事?”
“神赦令?”屯长也有些不明所以。
玉书更奇怪了:“对啊，宫主说的，通往九重天，有两条路，一条是拿到神赦令，另一条就是闯仙门。
屯长想了想，突然低头一笑: “这一定又是月神那个八婆编出来的，她是不是还说，选择了神赦令这条路的人，最后都被她给杀了?”
“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你跟我来。”屯长突然道。
她带着玉书走到了仙门附近，指了指原来的仙门所在处，问玉书:“你看，那边有什么?”
玉书定睛看了看，才发现那边云雾缭绕之处，隐隐约约漂浮着一簇簇的桔梗花，紫色白色的都有，鲜妍明媚。他忍不住拿手指了指:“为什么那会有桔梗花?”
“哼，”屯长轻哼一声，“月神这个八婆啊， 平日里喜欢穿个大花棉袄，点个媒婆痣，抓把瓜子到处晃悠，干正事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含糊。这些桔梗花，就是她杀掉的那些人的灵魂。
玉书面露震惊之色。
“为了一己之私而去伤害他人，这种人，不配活在世上，所以月神说，不想闯仙门，只想通过捷径到达九重天的人，不如杀了他们，以他们的灵魂，来加固神女的结界。”
“原来如此。”玉书叹道。
虽然他早就猜到宫主不是泛泛之辈，也绝非不明事理之徒，但确实也没想到，她宁可自己身背冷血无情的骂名，也要助神女加固结界，以自己的名声，换取他人的无虞。
说到这儿，玉书已经基本上什么都明白了，他也知道，刚为自己解答了所有疑惑的屯长，马上要做些什么。
突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支支吾吾了片刻，想问点什么，却一直不好意思开口。
屯长看着他这副样子，笑道:“傅公子如果没有别的疑惑，我想，我要开始施法了。”
“等等，”玉书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其实我想知道，百妖之神的守护神，也就是五百年前与我师父相爱之人，他是天宫的神仙吗?”
屯长想了想，点着下巴说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百妖之神的守护神，是一只狐狸。”
“狐狸?”玉书显得有些震惊。
“应该是，”屯长又想了想，“不过我也不确定啊，百妖之神深得天帝宠爱，平日里我们连见都见不到，更别提她身边的守护神了。”
“哦。”玉书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
屯长看着他笑了笑，歪头道:“我看傅公子，就很有狐狸的灵性嘛!狡黠通透，聪敏机灵。而且，我刚才可是一直听你师父叫你小狐狸啊!”
“嗨，屯长你就别取笑我了。”玉书说道，“今日多谢屯长，倾囊相告。”
屯长收起了她的笑容:“那么，请傅公子让开吧。”
玉书知道他无法阻止，也鬼使神差地，自私地希望她快点动手，所以只能默默地看着她，走到那床榻前，把自己身体里的九颗心，全部送进了床榻上已死之人的身体里.....
十三
“要走了吗?”宫主一袭白衣飘飘，站在怀里抱着老狐狸的玉书身边。
玉书有些奇怪地看向宫主:“你们的屯长就这么没了，你一点都不怨恨我。”
“不怨，”宫主很坦然地回答，“ 反而有些如释重负。说实话，和屯长一起，背负了这五百年的心结，也是有些累了呢!”
“那你们以后......”
“没了‘炼’，以后神仙屯里的日子，也就逍遥快活多了，这里的所有妖怪，都能一世无虞，屯长，也不再需要了。”
玉书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便准备开口告别，此时宫主轻轻地拿手指堵住了他的嘴，巧笑嫣然地问道:“玉书哥哥，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玉书两手抱着至今还在昏迷状态的我，只能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宫主人美心善，乃是世间难得之人。”
宫主低头一笑，随即抬头，手一挥道:“走吧。”
玉书抱着我，往云层那端走了几步，最终还是回头道:“珍重。”
三日后，天仙观。
终于醒过来的我，在听完了玉书在九重天上听到的所有故事后，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自己居然是一朵花?还是百妖之神?这搁谁谁都很难接受吧?这太不可思议了!而且，我们可是捉妖师啊，结果到头来，发现自己也是一只妖，这也太没天理了吧!
不过，震惊之余，我还是很得瑟地在玉书面前炫耀了一番，谁让他平日里老说我不中用呢?这次要不是我，那些个九重天里的妖怪，可就全都成了“炼”的饱腹之食了。
在沾沾自喜自己又拯救了一大帮人，哦不，妖怪的同时，我还是很虔诚地替我的附属品，那朵用了她的九颗心，助我起死回生的天仙，立了一个牌位，并且打算以后，天天祭拜她。
在我看来，没有谁是谁的附属品，只有谁愿意为谁，去付出性命。我并不觉得她拿命来救我是理所当然，却最终只能用着她送我的九颗心，继续去做更多的好事，如此，才是对她最大的不辜负吧。
后来，身体完全恢复如常，能蹦会跳的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后院还有好多衣服没洗!
而且，我突发奇想，玉书一直对我这么好，不如就替他把衣服全洗了。
我乐颠颠地想着，拍拍胸脯对玉书道:“小狐狸，为师今天心情好，不如就帮你把衣服全洗了!”
玉书闻言，突然面色一变，急忙挡在我身前，支支吾吾地说道:“诶诶诶师父不用了不用了，我的衣服，我可以自己洗。”
“没事，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去你衣橱搬!”
“真的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衣橱里的衣服不用洗!”玉书继续阻挠我。
“这怎么行呢?衣服太久不洗会发霉的!”我跺着脚，看着挡在我身前的他。
“真的不用了，师父。”玉书一脸笑呵呵的。
我突然意识到，平时我要是给他洗衣服，他能乐到天上去，这次却百般阻挠，他心里一定有鬼!
趁他不注意，我一溜烟跑进他的房间，打开衣橱一看，差点闪瞎了眼——
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至少好几百两的真金白银!
“傅玉书——你居然敢偷藏私房钱!”
我大发雷霆，追着他整个天仙观跑。
“师父师父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啊——”
一声惨叫，响彻整座飞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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