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让人送走来报喜的二嫂、四嫂后，皇后笑着跟站在一旁的明玉感叹：“没想到，一晃，傅恒跟尔晴都当阿玛、额娘了，可惜他俩不在京里，不然真得好好庆祝庆祝！”
明玉正准备答话，门外传来一个浑厚洪亮的声音问道：“庆祝什么呀？”
正是乾隆。
李玉等几个太监跟在他身后。
“皇上来了？”
皇后面上一喜，起身上前迎接。
乾隆扶起皇后，握着她的手，眯起眼睛：“皇后不必多礼。”
魏璎珞、明玉等宫女、太监一齐向乾隆行礼：“奴才们给皇上请安。”
“都起来吧。”
乾隆眼神微抬了下，与皇后一起坐到明间宝座上，随意在殿内扫了一圈，在触及一张略垂着的脸时，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然后看向皇后问：“朕刚刚进来就听到长春宫内一片欢声，何事引得皇后这般开怀？”
皇后脸上漫起笑：“臣妾正要跟皇上报喜，府里来信说，傅恒的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胖小子呢，唤作元生。”[1]
“生啦？”
哦，是，确实差不多这个时间。
乾隆想起几个月前收到喜塔腊氏有孕的消息，微微点了点头：“确是件喜事！”
说完，他不自觉朝皇后身后右侧上方瞥了一眼。
那里站着的正是穿着普通宫女服的魏璎珞，因为才二月中旬，天气还是比较冷的，她在冬装外面还罩着件大襟褂襕，高高的兔绒围脖衬得她脸更小了。
她微低着头，双手交叠垂在身前，静默地站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
魏璎珞早就放下了，爱情在她的人生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无谓于留恋不属于她的那人。
对于昔日恋人‘光速’变心一事，魏璎珞并无太大感觉，或者说，她心里其实早有预感。
在她被押入大牢，傅恒跑来说他一定会救她的时候。
后来，她从牢里出来，听说傅恒主动求娶喜塔腊尔晴，惊讶了一瞬后便觉得好像也没什么该多惊讶的。
刚进宫那会儿，她为了调查姐姐的死因，故意接近傅恒，每当此时，他总会被逗得手足无措，面上虽看不出来，眼神早已慌乱得不行。
那个时候，魏璎珞就已经发现，总是一本正经板着个脸的侍卫大人，富察傅恒，内心实则是个很纯情的人。
“璎珞姑娘，这样不得体。”
他耳廓微红，眼睛向什么地方瞟着。
魏璎珞也往那个方向，便正巧看到喜塔腊尔晴从偏殿的小厨房里走出来，目不斜视地端着盘吃食走进明间大堂，似乎完全不曾注意到她和傅恒这边情况。
“少爷……”
她故意如此喊他。
他果然表情更不自在了。
或许傅恒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对喜塔腊尔晴某些特殊的似有似无的在意，也或许只是他这样个十分守礼，视规矩礼教为天的人不喜被人看到他被她一个小姑娘戏弄得脸红心跳的模样。
但，那之后发生的事证明了这个时候魏璎珞的多心并不仅仅只是多心。
当然，彼时的她还不知道她和他，还有她，他们三人会发生那么多的纠葛。
“你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皇后娘娘是我主子，你自然就是我的少爷啊！”
他不许她喊他少爷，她偏要喊，而且用了一个理由让他无法辩驳。
不出所料，傅恒最终还是皱着眉默许了，虽然他仍然总会说她这不得体，那也不得体，让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不要太过大放情怀。
魏璎珞才不在意，她不在意被人看到，更不在意被喜塔腊尔晴看到。
长春宫里所有小太监、小宫女莫不将尔晴姑娘视作是他们的知心大姐姐，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事都喜欢跟她分享，但只有魏璎珞知道，这个‘知心姐姐’那张温柔的面具下冷漠到了骨子里。
喜塔腊尔晴能跟任何人打成一片，嬉嬉笑笑，好似亲姐妹似的，你可能觉得自己和她推心置腹，情若手足，可她实际上只是在故意迎合你罢了。
魏璎珞一直感觉喜塔腊尔晴好像知道她很多事，就连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也已经被其看穿了一样，不过，没关系，她也知道喜塔腊尔晴的秘密。
喜塔腊尔晴并不喜欢多管闲事，所以，魏璎珞也不会将她隐瞒的那件事说出去，两人都心知肚明地在皇后娘娘面前演着戏。
直到后来喜塔腊尔晴嫁给了傅恒，直到她离京之前来找她。
想起喜塔腊尔晴跟自己说的那件事儿，魏璎珞心中有无数猜测，她也曾试着去找寻线索，自己揪出那人，但却由于没有头绪而收获甚微。
如果不是因为魏璎珞清楚喜塔腊尔晴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她必已认定对方在存心戏耍她玩。
高贵妃……
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和方法报之前她害皇后娘娘小产的仇，不过，她不会让高宁馨逍遥太久的。
而且，必须得在喜塔腊尔晴回京之前解决！
心中思绪繁杂的魏璎珞并没有发现乾隆看她的这一眼，乾隆这一眼也很隐蔽，几乎没有人察觉。
对，只是几乎。
皇后正面对着他坐着，又满含浓情地密切关注着他，怎会注意不到自己丈夫的眼光真正是看向哪里？
她恍若不在意一样，冲旁边吩咐道：“珍珠，你去沏壶三清茶来，正好前些日子额娘差人送来些明前龙井，皇上可要试试？”
“皇后一番心意，朕岂会辜负！”乾隆满眼温情。
帝后相视而笑，似乎与从前恩爱的模样并无分别。
“虽然相隔千里，但朕这个做姑父的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嗯……”
乾隆作思考状：“皇后，你帮朕想想，赏些什么给傅恒好？”
“看皇上此般气定神闲，想是已有主意了，到时臣妾再添些彩头便可，皇上隆恩眷顾，臣妾在此先替傅恒和尔晴谢过皇上了。”
“哈哈哈，所以说，容音善解朕意！”
乾隆大笑着拉起皇后的手。
两人吃了会儿茶点，让人摆出棋盘，对弈起来。
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作为一个勤政的皇帝，不论闲忙，乾隆每日午后都会抽出一些时辰来批阅奏折、处理政务。
“皇后，朕晚上再来看你！”
这个意思是今天让皇后侍寝了。
皇后心中一片平静，作势要去虚抚乾隆一把。
乾隆摆摆手，站起来，在他起身的同时，一个声音高喊道。
“皇上摆驾！”
传旨太监一挥拂尘微弯下腰做出个手势，笑盈盈地说：“司官请。”
喜塔腊禄同在其带领下走进养心殿。
六部以下各司长官为郎中，员外郎则是副长官，司官是宫里人对两者一种方便时的统称，但，大多数时候，很少人会这么单独称呼某郎中或某员外郎为司官。
一个小小的称呼，寓意深长。
禄同自然不会抓不到这一点，便对那太监颔了颔首，继而跨步入殿。
这是他第二次被召见，虽仍免不了紧张，但已经比上一次好多了。
禄同大概猜得到皇上为什么会宣他。
想来应是为了那蒸汽船。
在尔晴将那些图纸交给她大哥后，禄同就一直在废寝忘食地研究上面的一切，他虽然没多大本事，但也不想总叨妹妹的光。
关于图纸上的东西从何而来，傅恒跟尔晴并未告知禄同多少，所以禄同一直以为都是尔晴想出来的。
禄同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然他也不会在虞衡司待了那么多年还只是个员外郎。
但他也不傻，勤能补拙，只要肯下功夫，再加上这些年他本就积累下诸多经验在，所以经过将近一年的学习钻研，禄同已经基本将其中一种琢磨透了。
便是那个叫什么蒸汽机的东西，禄同第一时间就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东西，若能造出来，绝对会令满朝上下叹为观止。
其实说起来，这个蒸汽机的原理也很简单，和之前的斯特林发动机虽不是完全一样，但也没差多少。
不过原理是简单，但想要将其制造出来，并应用到实际当中，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一年两年恐怕都不能，尤其是尔晴所画的这种更为简单高效的有多个气缸的往复式蒸汽机。
就比如怎样保证气缸的气密性？怎样控制飞轮的转速？还有怎样把连杆、阀门、管道组合起来使其工作？
等等，一个个都是需要解决和攻克的难题。
尽管尔晴已经尽可能将她脑海里的所有细节、小到每一个零件都画成了图纸，但终归没有实物，纸上得来终觉浅，在翻阅了大量资料和请教过很多人后，又经过多次的失败，禄同终于一点一点摸索着制作出了一个简单的模型出来。
在将蒸汽机安装到模型船上进行试航，亲自验证过这艘小小的船不用靠风力也不用靠人力就能稳稳当当地航行很远很远的距离之后，禄同心中的激动之情无法用语言表达。
当然，禄同也明白，现在他只不过算是造出了个小玩具而已，若想要造出能真正载得动人的蒸汽船，肯定会遇到更多更难的挑战，而不是简简单单地将这个模型等比例放大就行。
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令所有人震惊了，禄同将图纸和模型一并献上去以后，便就立刻受到了宣召。
进入大殿，殿中央便摆着禄同所制的那艘蒸汽小船，周围围站着好几个人，有禄同认识的，也有禄同不认识的。
“禄同，快，跟朕说说……”
乾隆满脸的和颜悦色和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么神奇的东西的！”
并不是他想出来的，禄同有些许脸热，但也立刻就定了定心，将那叠厚厚的图纸铺开，对着上面一个个部件解释起来。
这本图纸册是禄同自己重新画的，改进了一些地方的同时增添了他在实际做模型过程中遇到的所有问题的解决方法。
乾隆没太听懂，但不妨碍他龙心大悦：“禄同，你真是大器晚成啊！”
“皇上谬赞，禄同愧不敢当！”
这是禄同的真心之言，但听在其他人耳里便是谦虚过了头。
又讲了几句，乾隆道：“朕已经等不及见识那蒸汽船是如何令工部上下那般惊叹的了！”
禄同弯腰一拜：“请皇上移驾金水桥。”
金水桥位于太和门内金水河上，是五座并列单孔拱券式的汉白玉石桥，从最右侧桥栏到最左侧桥栏较直的一段水面差不多有十四五丈长，应该够试航所需了。
便有两个太监进来合力将小船抬起向殿外走去。
虽说只是模型，但也并不小，整个船身有一尺多，为了更好的展示其上蒸汽机带动船轮运作的过程，所以禄同便选用了最简单的那种没有篷的独木舟，舷侧两边是类似风车样式的船轮，船身中间便是拥有着一个大大的烟囱的蒸汽推动器了。
将锅炉点燃预热，不多会儿，蒸汽就带动着连杆转动起来，转速越来越快，两侧的船轮也一并转动起来，随着禄同一声令下，那两个小太监抬着船身放入水中。
便见小船在水面划出两道波浪，快速前行而去，乾隆一行人站在桥边观看，很快就看不清小船的身影了。
因为是模型，无法掌舵控制方向，所以禄同并未在炉子里放多少火油，小船在大概跑了十多丈以后，就没了动力，渐渐停了下来，整个过程不到九分之一盏茶的时间。
速度不算太快，比人走得还慢些，但考虑到船身大小，大概换算下来，真正的蒸汽船船速定将难以估量。
乾隆和众臣亦都被惊到了，无不意识到这个东西未来将会在不少地方起到巨大的作用。
君臣几人又回到养心殿。
“你们也看到了，朕希望不久后蒸汽船就能航行在全国的江河湖海中，今日召见你们，便是为此事。”
乾隆之意是派禄同作为技术指导，并让另外那几人协助他，去往当今最大的清江督造船厂，竭尽所能尽快打造出一艘能载人的蒸汽船出来。[2]
“朕会传旨下去，令淮安府内四大船厂及其下各分厂全力支持你们！”
禄同掩下心中激荡，同其他几人一同跪下：“奴才（臣）定不辱命。”
解决完一件大事，乾隆全身放松很多，往宝座后靠了靠，道：“平身，禄同留下，你们几个就退下吧。”
“嗻。”
禄同不知皇上单独留下他一人是何意，不自禁紧张起来。
“不必如此拘谨。”
乾隆笑了笑：“朕还有件事交待于你，你此去不必与船队同行，可绕道山西，先去看望看望你的妹妹妹夫，再前去清江督造船厂，虽说造蒸汽船一事至关重要，也不急于这一两个月的时间。”
愣了一下，禄同才反应过来，皇上是什么意思，连忙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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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傅晴第一个孩子乳名改为元生。
[2]清江督造船厂，好像在雍正、乾隆年间由于各种原因渐渐裁撤了很多厂，此处就当它还是最大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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