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呼……呼……”
尔晴艰难地吐着气，压抑着强烈的宫缩之痛，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快要被撕裂似的。
“夫人，再加把劲儿，已经能看到孩子头了。”
“啊～嗯～”
回答产婆的只有从尔晴唇缝之中溢出的呻吟声，见状邢大夫命人切了片人参让尔晴含着，杜鹃和其他丫鬟们在一旁不断的换着巾帕给她擦汗、清理下身，又有嬷嬷喂她喝药汤补充体力。
一盆盆污水从产房里端出，傅恒拉住一个婢女，问：“夫人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多久才能生下来？”
“回爷的话，夫人情况安好，听刑大夫说，快了，大概一两个时辰……”石榴停下来，对着傅恒回道。
带着腥臭味和泛红的血水把傅恒看得触目惊心，他不止问过一个人，得到的回复都是一切顺利，请他静心等待。
可傅恒怎么可能静得下心？
尔晴已进去三个多时辰，开始时，他还能隔着门窗和她说上几句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尔晴就再也没有心力理他了，听着门里面不断传出来的痛呼声，傅恒止不住地心口发紧，心脏跳动得快到不行，觉得自己也要呼吸不过来了。
不过，傅恒也知道女子生产尤其是初次生产所需时间甚多，有的甚至要八九个时辰，听声音，尔晴还算快的，他只能继续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这听到看不到的感觉太煎熬了。
其实，他曾想过也进去产房陪产的，却没想到所有人都不同意，尔晴说怕他帮不上忙就算，到时还会添乱，邢大夫也委婉地劝他不要影响到产妇的情绪，傅恒唯有作罢。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房内传来一阵婴儿响亮的啼哭声，随之是众人接二连三贺喜的话。
傅恒再等不下去，推开门，一股形容不出来的气味直冲脑门，他缓了一下，才继续往里走去，进入里间，尔晴躺在床上已经脱了力沉沉地睡了去，只穿了件宽松轻薄的单衣也几乎被汗水浸透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鬓发汗得湿淋淋的贴在她的额头、腮边，好不可怜。
“爷，您怎么进来了？您不能进来的啊！”
正要出门倒污水的雀梅首先看到他，惊呼出声，其他人也都惊到了，瞠目结舌，李嬷嬷不赞同地皱眉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傅恒谁都没空理，只在经过抱着孩子的杜鹃时，匆匆瞟了两眼，很小很小的一个，大概只比杜鹃的半个手臂长一点点，小脸红红的，皱皱的，包裹在襁褓里，说实话，看上去真的很像是个巨大的红枣干，他完全辨认不出那孩子长得像不像福康安。
当然，这个时候傅恒也根本没心情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尔晴，辛苦你了。”
他挤开床边的梨云，接过其手里的话，边用绞干的巾帕给尔晴擦脸擦身，边怜爱地描摹她的轮廓，傅恒只觉百感交集，心头有无数话想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眨眨眼，敛去泪意，扭过头，看向床边一圈愣愣地站着的人，低斥道：“都怔着干嘛？还不帮我一把替夫人更衣！”
“哦哦。”
被一连串的变故惊懵住了的几人回过神来，赶忙去拿一旁早就准备好了的干净衣物配合着给尔晴穿上。
才过初春，天气还是有些凉的，虽说屋子里生了炉子，但才生产完，若是不保好暖，是很容易落下病的。
将床上也一并清理过后，几个婢女推着整张床往另一边的房间走，床腿安了小轮子，就跟医院的手术床一个样式，只不过是加宽的。
整个产房是尔晴之前让人用西侧院里一正两耳三间房打通改建的，房间与房间之间没有门槛，每扇窗子最上边都加装了一扇小推窗，全部打开也只有一根食指长的缝，风吹进来吹不到人身上，用来在坐月子期间通风再适合不过。
这个房间里一早也烧了小炉子，把温度控制在不冷不热的范围之内，榉木的架子床上装了轻薄的纱幔，这样既可以起到一定的挡风作用，又能透光，不会让人觉得太过憋闷。
估计是实在太累，尔晴还在睡着，傅恒便连带着被子一起将人抱到大床上，掖好被角，见尔晴一时半会儿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他命人在这儿守着，自己则去看孩子去了。
下人们正在给小元生洗澡，浴桶里的水中加了特殊的药物，是为预防一些疾病的，稍稍清洗过一遍，洗去表面的污秽后，就要立即擦干包裹好，防止宝宝过了寒气，真正的沐浴洗净则要到洗三礼上。
洗澡的时候，元生就一直哭个不停，声音大到傅恒刚走到门边时猝不及防耳朵被震了一下，他不由自主笑了笑，谁知一掀开门帘，就看到个带把的大胖小子冲着他这边尿出了个高高的弧度来。
傅恒赶紧往旁边一闪，差点就被滋了一身，他倒退一步扶着门框瞪着眼睛满脸的惊魂未定，这副模样让嬷嬷们实在憋不住发起笑，李嬷嬷则立即接了句吉祥话：“婴儿尿在身，遇水生财！”
“遇水生财，遇水生财。”
尴尬地干咳几声，清清嗓子，傅恒从嬷嬷们手里接过小宝宝的一瞬间，手脚麻了一下。
前生今世加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孩子，他有些不习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紧张极了。
可能哭累了，没劲了，孩子已经不在哭，蜷缩在襁褓里嘬着手指呼呼大睡，时不时手脚还会动一下，就好像还在尔晴肚子里似的。
但他这么一动，不禁让傅恒更加紧张，僵手僵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叫人一看就能看出来这个新手阿玛有多么的窘迫。
“九爷，抱孩子不是这么抱的。”
李嬷嬷笑着教他什么才是抱小孩的正确姿势。
真丑，傅恒一边认真地学着，一边在心里忍不住地想。
他脑海中闪过很小的时候的福康安的样子，和元生很像又有点不像，一时不由生出无限感慨。
不过，只是一时，很快他便释怀了，满脸带笑地柔声问道：“元生，阿玛带你去看额娘好不好？”
为了让尔晴一醒来就能看到孩子，傅恒让人暂时将小摇床放置在她床边，待原先的房间打扫干净、熏香通风后，再添些用具，就能当做婴儿房，这样之后尔晴想看孩子，也不需要走出屋子了。
“夫人还没睡醒吗？”
杜鹃点头。
“嗯，那你们都先去外间候着吧。”
“嗻。”
正好天色渐暗，婢女们将屋里头的灯笼全都点上后都出去了。
傅恒把孩子放下后，便就坐到两个床的中间，一会儿看看尔晴，一会儿又看看小婴儿，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
他俯下身，在尔晴和孩子脸上各落下一吻。
这么一边摇着摇床一边端详着两边的人儿，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一声嘤咛，床上的尔晴睁开了眼睛。
“现在什么时辰？”
“差不多快戌时了，怎么样？口渴吗？饿吗？想吃点什么还是喝点什么？”
尔晴摇了摇头，又问：“我睡了多久？”
她是差不多卯时分开始发动的，具体什么时间生出来尔晴不清楚，但加起来应该也有八九个小时了，生孩子当真不容易啊！
“你没睡多久，还没到一个时辰。”
傅恒看了看座钟，然后将尔晴给抚坐起来：“还有没有哪里痛？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还好，不怎么痛了。”
尔晴赶紧再次摇头，她现在已经感觉某个地方一直在血流不止了，再一按一揉，不得血流如注？
相比于生孩子的疼，现在这点微微的绞痛感真的不算什么，尔晴那时实在没力气了，一听到孩子哭声彻底放松了心神后，睡意就滚滚而来，临睡前她只略略看了宝宝的脸一眼，完全没记住他长什么样，这会子刚醒就迫不及待地问：“孩子呢？”
“就在这儿呢。”
窗外天已经开始擦黑，房间却是一片烛光摇曳，傅恒将孩子抱过来，看着小婴儿转来转去的眼皮和不停蠕动的小嘴巴，尔晴心瞬间变得好软好暖。
“他是不是饿了？”
“刚刚才抱去喂过，这是吃饱了，在回味呢！”
傅恒情不自禁用手去戳那鼓鼓囊囊的小腮帮子，乐在其中。
“别乱摸，你手干净吗？”尔晴拍开他。
“当然了，我洗过很多次的。”
“洗过也不能总摸，有多少看不见的细菌对大人没影响，感染了小孩子却不是小事儿。”
“哦，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傅恒讪讪地收回手，不敢说他刚刚还亲了宝宝的脸。
因为孩子还在睡觉，两人也不好太大声吵到孩子，便只静静地看着孩子的睡颜，倒也不知不觉就傻笑了好一会儿。
“那这个孩子……是康儿吗？”
眼睛不住地在尔晴身上打着转儿，思虑再三，傅恒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他没见过福康安刚出生时的样子，而没长开前的小孩子大多都长得几乎一个样，刚才，他盯着元生看了许久，也没看出到底是不是。
“不是，所以，我们该想想该给这个孩子取什么名字了？”
《仪礼》中言道‘子生三月，则父名之’，但民间又有种说法是小孩名字取得太大太满会压不住，正所谓贱名好养活，因而很多人也会到五、六岁启蒙时再为孩子取个正式的名字，在此之前都用乳名唤之。
前世，尔晴最初便就只为福康安取了个乳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傅恒不在京城，在父未亡的前提下，一般孩子的名字还是得由父亲来取的，若尔晴不顾此礼，说不定还会因此被人诟病诅咒夫婿呢。
后来福康安病危，在药石无医的情况之下，尔晴走投无路只能寄希望于求神问卜，有个道长说福康安命格极贵，官印财权加身，一般的名字配不上他，所以要起个福禄皆全的贵名栓住他。
尔晴将信将疑，为福康安取了这个名字，她也不知道是起名的作用，还是她拜的那些神佛发善心的效果，总之，福康安活了下来，也让之前从不信鬼神的尔晴对因果报应之说有了几分敬畏之心。
这一次，该给孩子起什么名，着实也让尔晴烦恼了一段时间，傅恒劝她暂时没必要为此伤脑筋，等孩子生下来再想也不迟。
尔晴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是如果她肚子怀的就是福康安，也就没必要再另取名字了，但对于尔晴这个曾‘十’月怀胎生下福康安的额娘来说，如今同样的十月怀胎让她早已有所预感。
因为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尔晴无所谓失不失望，都是她的孩子，只是，如果说她对两个孩子一点都没有所偏心，那是骗人的。
可，尔晴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相处来的，父母与孩子也是，好比她对福康安也并非一开始就母爱泛滥的。
纵然告诫过自己要忘记过去，但从前的事儿还是会在经意不经意间影响到她。
尔晴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怎么了？”
一直关注着尔晴的傅恒没有错过她情绪的一瞬间低落，貌似随口地一问，心中却是兀自七上八下着。
其实，傅恒何尝不知，现在他与尔晴之间和谐相处的景象根本只是座空中楼阁。
果然，她并不正面回答他，只是敷衍地笑笑，道：“没，我只是在想哪些字寓意好，又好听，适合起名。”
傅恒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这个，但他不敢追根究底，便也笑笑，道：“这个不急，还有很长时间供你去想呢，你也醒了很久了，我去吩咐厨房做些吃的来，你想吃什么？”
“我想……”
被傅恒这么一提醒，尔晴一摸肚子，总算是卸了货，没有了那高高的凸起，她轻松好多，腹中空空如也，确实有点饿了，一时间好多好多美食浮现在尔晴眼前，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结果都被傅恒一句：“不过，刑大夫叮嘱过，你暂时只能吃些清淡的流食、半流食。”给扼杀在了喉咙里。
“那你还问我？”尔晴有怒不好发：“好吧，那就随便看着弄点吧。”
她怨念的眼神让傅恒笑出声，这次真心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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