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赛诗

花飞扬到花无谢小院，花无谢正坐在院中喝酒。

瞥了来人一眼，花无谢一杯酒下肚，懒洋洋的来了一句，“有事没事？没事出去。”

花飞扬坐在花无谢身边，问：“哥，你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我让你出去！出去！”花无谢醉醺醺地推了花飞扬一把。

花飞扬看看旁边守着的墨墨。墨墨冲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二少爷心情不好，别惹！

“好，好，好！我出去，我出去。”

冬去春来，春闱在即，京城的几所学堂为了让学子们考前放松，举办了盛大的马球比赛。

京城人最喜欢参与各种赛事。蹴鞠，马球，都有专业队比赛，人们追星追得最多的，除了戏曲名角，就是球星了。

作为最通常的活动，京城学堂的学子们也常打马球，只是在公众面前比赛的并不多，基本上三年才有一次。这一次面对公众打比赛，自然引发了很多人关注。一张门票都炒到了上百两银子。毕竟学院里面的学子们不是权贵子弟就是未来的文曲星，谁都想亲眼目睹他们的风采。

花满天作为辰朝冉冉升起的将星，又是弱冠的少年，被邀请来观赛，也是应有之义。

奖品是皇帝出的，赢的队伍每人获得一支玉簪。决赛是在盛家书院和轲家书院见进行。盛家书院是京城子弟的学院。轲家书院主要是各地权贵名流的孩子。

比赛进行之前，两队还有一场小型的文会。文人就是这样，哪怕是马上进行一场激烈的赛事，也不放弃展示所谓的文人风采。

花满天端坐正中，东面是盛家书院的学子，西面是轲家书院的学子。花无谢破天荒的来了，在花满天一旁陪坐。

在场的大多数人是第一次见到闻名已久的京城小霸王的‘真容’。这花无谢容貌也算端正，只是在花满天那丰神俊逸的容貌面前，就显得很一般。尤其是，花满天的坐姿笔挺端正，很有大将之风。花无谢则是歪着身子坐着，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酒杯在玩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与场内的学子们谨守礼节的样子显得格格不入。

两边正在赛诗，齐衡此刻的心没在斗诗上。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主位的那一桌。

花满天看起来似乎也没在意双方赛诗，他正忙着投喂身旁的弟弟。但凡侍者端上来新的点心，果脯，他都主动夹一筷子放在弟弟面前的盘子里。花无谢不太领情，多数时候都摇头，表示不要。花满天也不生气，夹回自己嘴里吃掉。那花无谢东西没吃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一杯接一杯的饮。花满天似乎怕弟弟醉了，抢过几次杯子，又被花无谢抢了回去。花满天自己倒是滴酒不沾。

齐衡暗暗点头，花满天果然有大家风范，在重要场合，风度极好。相比之下，那个花无谢——怎么看怎么上不了台面。

“哎，该你了。”花飞扬捅一捅心不在焉的齐衡。

齐衡站起来，走了几步，抬头看了主座一眼。很奇怪，观感似乎与方才不一样。再留心，原来，懒散的花无谢竟然坐直了身子，似乎在凝神静听？那副认真的模样，竟有了一些些隽永俊秀之感？

错觉？一定是错觉。齐衡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会儿，诵道：“蒲叶吴刀绿，筠筒楚粽香。因书报惠远，为我忆檀郎。”

这首诗意指的时间是端午，他想提醒花满天，当年的恩情，他没有忘。做完诗，他又向主桌上看了一眼。他看到花满天给他一个赞赏的微笑。

一旁的花无谢也在微笑，晨光照着那双眼睛，似乎在发着光。平平无奇的面容掩不住眼里的璀璨光芒。齐衡觉得，被这样的目光照上一丝丝，都有暖融融的舒适。

定然又是自己感觉错了，齐衡把目光收回，低头，对大家一躬，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齐兄，诗虽不错，可如今才是初春，你这写的端午，可不应景啊！”对方阵营里有人高声品论。

“有本事你们来一首应景的呀？”顾庭叶回怼道。

对方推举了半天，没有人迎战，倒是有人跳出来道：“不如让花将军来一首如何？”

“是呀是呀，听说花将军文武双全。既然来此文会，总要展露一二不是？”旁边的人附和。

在座都是同龄人，这些文人们还在科场门前徘徊，做官还是不知道何时才有的机会。主位上的两位，已经是正四品和正五品将军衔，无怪他们要嫉妒和挤兑了。

“看来，不露一手是不行了。”花无谢悄悄对花满天说。

花满天“嗯”了一声，知道要应付这个场面，昨晚花无谢已经拿了几首诗来给他背熟了的。因此也不怯。边喝酒边吟诵了起来：腰垂锦带佩吴钩，走马曾防玉塞秋。莫笑关西将家子，只将诗思入凉州。

这首诗，写出了将门子边关抗敌的心境，诗思？早丢在战场了。

其讽刺意味之浓，在场学子无不感受到了。

齐衡站起来对花满天深深一揖：“我等能够在此安然读书，全靠将军铁血沙场。将军才思敏捷，齐衡受教了。”

花满天起身回礼，“齐兄过誉了。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全靠将士用命！”

众人见怼不倒花满天，便将矛头转向花无谢。花无谢虽然有京城小霸王之称，但大多都是只闻其名，并未亲眼见其恶。众目睽睽之下，怼他的胆量还是有的。

西面的轲家学子道：“花二公子，你的功名挣的容易啊，不知可有什么本事？”

花满天开口道：“这场战役能赢，都是我——”花无谢扯了扯哥哥的衣袖，阻止他说下去。

“这是一场赛诗？”花无谢起身，身形微微摇晃，似乎醉了。

那名怼他的轲家学子道：“对，赛诗？花二公子可否也做一首？”

“可有出题，限韵？”花无谢问。

“并无。诗，词，均可......只是，令兄既然已做一首豪迈的，你可否来一首婉约的？”那人还是想为难一下花无谢，想来武将即使对诗词有所涉猎，也婉约不起来。

没成想，花无谢晕乎乎的点了点头：“可！”

他冲身后侍从勾勾手：”拿剑来！”

“我一边舞剑，一边作诗。你们当中有谁，能在其中一项战胜于我，我的五品官衔拱手相送。”

花无谢步履踉跄行至中央，边行边缓缓吐出诗句：“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同时，剑如流云出水，挽出一片剑花。婉若游龙，姣若惊鸿。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花无谢的剑势变得层层叠叠，身子也似有醉意般绵软婆娑。一旁的花飞扬将凉亭旁的帘幕扯下，甩向花无谢，绿色帘幕被剑尖片片粉碎，在空中如绿叶飞舞。

“玉树绕提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银白的长袖袍服，忽而乘风飞起，又变得虎虎生威起来。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千金散尽的豪气生起。连花满天亦看着兴起，取了上百铜钱一个，两个，三个，扔向弟弟。铜钱被花无谢的剑击飞，全部打在场边的鼓上，咚咚有声，竟自击出古雅的韵律。

花无谢改吟诵为歌，“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其歌声清朗婉转，旁人听来，所歌者是一片繁华瑰丽都市景象，只有花无谢自己，却觉出热闹背后的末世悲凉。

歌声歇，剑回鞘。一滴苦涩的泪，咽回了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