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磨剪子嘞~戗菜刀~”墙外的叫卖声穿透力极强，一个中午祁苑什么都没记住，尽剩这一句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字正腔圆。

索性把书撂开，闭目养神。褚贤走了一个星期了，没人再来找他玩。祁苑乐得清净，自那天后就没再出过门。祁苑一向是宁缺毋滥，既然玩得不开心，就不要一起玩。

褚贤没有跟他说去干嘛，只是说过几天就回来了。正好祁苑借着这几天收了收心，把之前的功课补了回来，只是偶尔也会想着和褚贤一起出去的时候。

院中樟树经烈日灼烤随风送来清香。蝉鸣鸟叫。一阵穿堂风把祁苑心中的杂念尽数吹走，重新把书拿起来从刚刚断开的地方接着看。

半晌，刘婶走过来示意他。祁苑随她而去，再回来是脸上的闲适已然没了踪影。

失神半晌，才重新拿起书来，风刮过几阵，手中的书页却没翻过一页。祁苑从小心思深，半点不像个六岁稚童。之前张淑芸匆匆忙忙把他送过来，刚才在电话里又言辞闪烁，肯定是有事瞒着他，他不想张淑芸为难，欣然答应了下来，现下倒是涌上一阵说不出来的委屈。

祁苑抿抿嘴溜圆的眼睛追随着空中的浮尘，阳光透过窗棂直直映在水光潋滟的眼眸。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扯起一个微笑，这才发现手肘内侧已经被捏红了，拍拍那片殷红，又是一阵失神。

心中烦闷自然没了兴致，起身收拾了书本出了书房。回房时瞥了一眼墙头，那边已经没动静好几天了，今天依旧。心中愈发烦闷！

褚贤赶在中伏尾巴上回来了，正是立秋。顶着满头汗兴冲冲地凑到祁苑房里，祁苑乜斜着桌上的汗珠，脸色不渝，不紧不慢地抬起眼。这人比几天前更黑了，不过今天穿得齐整漂亮，不再是那“老三件”，这么看起来倒是很有些样子。就是脸上的傻笑半点没变。

褚贤有些气喘，抹了把脸，又将手在身上擦了又擦，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件东西，献宝似得递到祁苑面前，“小苑苑，怎么样！好不好看？”

祁苑合上书，转眼看去，只见褚贤的掌心躺着一个小小的青色发卡，两朵精致的小花紧紧挨在一起，煞是可爱。再好看也改变不了这是女式发卡的事实。

“我不要！”祁苑向后躲了躲，不再看它一眼。

“为什么？”褚贤觉得很受伤，“这可是我用五串糖葫芦换来的！而且，多好看啊，我一看到就觉得你戴肯定好看！”

祁苑真的很想把他掀出去，但一看到褚贤闪闪发亮的双眼，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吞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褚贤将那发卡别到自己头上。

祁苑的头发偏长，平时服帖的趴在额间很是乖巧，现下被发卡别到一边，露出饱满的额头，五官在发卡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精致，活脱脱就是一个娇俏的小姑娘。

可惜褚贤这二愣子不懂见好就收，戴上不算还要夸上一句像漂亮的小公主，祁苑当即把发卡一把薅下来丢到桌上，举起手朝他挥了几下最后锤在了桌上。

“出去！把你的糖葫芦串一起带走！”

褚贤见祁苑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作妖，将发卡揣回兜里，规规矩矩坐好。眼睛不停地往祁苑那边瞟，打量着祁苑的脸色。祁苑动作粗暴地翻了一页，纸张发出痛苦的脆响，褚贤立马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乖巧的很。

祁苑撂下书，没好气地说：“你到底干嘛！”

一听到祁苑开口，褚贤立马凑上来，“你不开心哦，怎么了？”

“没什么。”

褚贤只当没听见，自顾自的说：“我们出去玩吧！好久没有去摸鱼了，走不走？”

祁苑将被褚贤压到的书抽出来，“不去，外公给我布置了功课，今天不能出去。”

褚贤来就是找祁苑来玩的，哪能被他三言两语就敷衍过去。随后褚贤软磨硬泡，再三保证会在张世先回来之前把祁苑送回来，接着舌灿莲花只差把摸鱼描述成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勾得祁苑心生向往，成功被褚贤拐了出去。

结果就是伴着夕阳和一身鱼腥回来时就见张世先拿着戒尺端坐在大门口，脸阴在门洞里，看不清神色。

祁苑的脚像是千斤重，再也往前踏不出一步，脸上洋溢的神采瞬间黯了。

“收成怎么样啊？”

“够吃一顿！”褚贤接完话才发现是张世先，怔忪片刻。

“哦。我这也有东西吃。”张世先声音低沉，看似在回话，但一双锐利的眼睛就没有从祁苑身上移开过。

褚贤觉得这样的张世先有些瘆人，像极了传奇话本里定人生死的判官。想着挪到祁苑身前，遮住张世先的视线。

张世先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起身走了。

褚贤松了口气，转身就见祁苑脸色发白，有些颤抖。褚贤本来不觉得怎么样，看到祁苑这幅样子，心中不由后怕，老张头有这么可怕？

祁苑深吸一口气，抬腿向门内走去，那步伐沉重得让褚贤觉得像是英勇就义。

张世先端坐在中堂，双手撑着戒尺，看着祁苑缓缓走进来，站定在他身前，低头不语。褚贤跟在身后进来在祁苑身边站定，如祁苑一般低头不语。这厮一向是个油盐不进，脸皮奇厚的皮货，什么时候这样乖觉过。

“祁苑。我问你，·······”张世先和祁苑一来一往说着褚贤不懂的晦涩难懂的古文，祁苑皆对答如流，张世先脸色稍愈，顿了一阵，道：“我前些天与你说的‘内不欺己，外不欺人’你，懂了吗。”

祁苑本来好看些许的脸色再次苍白，张世先哼道：“还不曾让你做甚大事，就只让你做好该做的功课，领了该领的罚，你都要阳奉阴违，嗯？”

“不敢。”祁苑低语。

张世先将戒尺重重敲在桌上，沉闷又响亮，让底下站着的两人皆是一颤，“不敢？你今天玩得很开心嘛，明天打算去哪儿，我给你腾时间啊。”

祁苑不敢再接话，只是低着头，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褚贤看着祁苑瑟缩的样子有些不忍，刚想帮腔就接到张世先丢过来的眼刀子，很是识相的闭上了嘴。

张世先最后给祁苑处罚就是禁足和二十戒尺。戒尺足有一指厚，油红发亮。张世先一下下打得实在，才一尺下去祁苑细嫩的掌心就肿起一道红痕，戒尺不停落下，祁苑双颊充血，咬紧嘴唇，双手不住地颤抖。

看的褚贤掌心一阵刺痛，实在不忍，上前几步，只说是他非要拉祁苑出去的，要一同受罚。

张世先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了褚贤一眼，接着狠狠一尺打在祁苑的掌心，祁苑当下就被打得缩了手，一声呜咽从喉头溢出，眼泪奔涌而出。

“我不反对你出去玩耍。但如果是今天这样，意志不坚，阳奉阴违，不思进取。以后也不用出去了。”张世先换了祁苑的右手继续剩下的十戒尺，“至于你，褚小子，我知道你向来闹腾，但这样的事情，不要再有下次。你很聪明，不会不懂的，是吧。”

褚贤讪讪一笑，不敢再火上浇油。祁苑被敬爱的外公这样严厉的训斥，挨打还是头一遭，虽然知道自己这几天确实是不像样子，但还是忍不住委屈，难过，心理生理上的双重打击让他止不住眼泪，抽噎不止。

二十戒尺罚毕，张世先让祁苑回房思过。褚贤亦步亦趋的跟在祁苑身后，自责又心疼。祁苑一言不发低着头看着充血的掌心，豆大的泪珠落在手心，一阵刺痛，再加上褚贤这个罪魁祸首一直在身边窜来窜去，更是上火：“你走开，别跟着我！以后也不许来找我！”

褚贤自知理亏，连连道歉，语词恳切，眼神真挚。祁苑一掌打在棉花上，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将褚贤关在门外，任他在门外拍门叫喊，只当没听见。

不到五分钟，门外就没了动静。祁苑侧耳，果然门外没了人声，又是气闷又是失落。

门外有人敲门，祁苑眼睛亮起几分，看到是刘婶进来又黯了下去。刘婶动作轻柔地给祁苑上药，祁苑看着黄色的药膏渐渐覆盖上那些红肿，火烧火燎的刺痛缓了下去，凉意泛上来舒服不少。

抬起头来，才发现窗边趴着不知趴了多久的褚贤，见他看来，还朝他嘿嘿一笑。祁苑倒是忘了，门向来是挡不住这翻窗客的。扫了一眼他便不再说话，任褚贤轻飘飘地落在屋内，进而得寸进尺坐到他旁边，抓着他的手小心地呼气。

方才的闷气就像泡泡一样被轻轻吹走了。祁苑舒服的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