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惩罚（三）

青木老师和樱庭老师大战了几个回合之后还是没能够吵出个所以然来，两人愤愤然地不欢而散，结果是最终千寻他们还是得继续受罚。放学之后千寻等一行人大老远就瞅见樱庭老师耷拉着一张脸——看来青木老师的“见义勇为”非但没有什么效果，还将樱庭老师的心情搅和得更差了——千寻他们只能自认倒霉，看来今天他这团火势必是要撒在前来领罚的四人身上了。千寻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缩了缩脖子，尽量躲避着樱庭悠二严肃的目光。

“荻野，塩月，你们两人一组去打扫器材室。菅原，还有你……赈什么来着……”樱庭悠二的语气中透着不悦，他一边将手中的名册翻动得很大声一边将白龙上下打量了一番，“啊……赈早见琥珀主——这名字还真怪——总之，你们两个负责清扫操场。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那就——”

“等一下！”“荻野千寻”刚想要说些什么反对樱庭悠二的安排菅原涟就抢先开口道，“樱庭老师，您这样安排怕是不妥吧。”

一听自己遭到了质疑，樱庭悠二立马提高了声调板起了脸来，他斜着眼瞪着菅原涟开口道：“怎么？你还敢有什么意见吗？！”

见惹恼了樱庭悠二，菅原涟急忙摆出一副乖巧的表情笑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说您安排得不好。但让两个女生单独去打扫器材室有点……啊，我也只不过是担心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樱庭老师会担责任而已。”菅原涟讨好般地看着樱庭悠二，一副自己事实上全都是为他考虑的“诚恳”表情。见樱庭老师有所动摇，他又赶紧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再说了，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嘛。不如您让荻野同学和赈早见君去打扫操场，我和塩月同学留下来打扫器材室？”最后，他还不忘陪着笑脸补充着承诺道：“我们保证准时完成任务！”

菅原涟说的在理，樱庭悠二对此也没什么话说。他只抛下一句“都给我抓紧着点儿干活，不许偷懒”，之后就装模作样、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开了；看起来，对于菅原涟的提议他也权当是默认了。

樱庭悠二走远之后，菅原涟朝其他三人笑笑，语气轻快地道：“喂，樱庭走了。那……伊織酱，咱们走吧——赈早见君，女神，操场就交给你们啦！”

千寻还没反应过来呢菅原涟就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去拉起了她的胳膊，他心情愉悦地一路上哼着小曲儿径直往器材室的方向去了，就好像他这不是来受罚而是来度假似的。虽然有些放心不下白龙，但千寻倒也没多说什么——尽管她明白需要警惕宇贺神千夏，然而仅仅是做个扫除应该也无需小题大做。因为塩月伊織个子矮小的缘故，她只好一颠一颠地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得上正紧紧拉着她衣袖的菅原涟的步伐，她一边走还一边企图推开菅原涟的手，有些尴尬又无可奈何地望着他的背影气喘吁吁地道：“菅原同学，我自己走就可以了——请放手……”然而徒劳，菅原涟只顾往前走，一点都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

白龙一直注视着两人离开，他在自己的目光扫过菅原涟抓着塩月伊織不放开的手时轻轻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明是难得的可以和千寻独处的机会，然而他竟然也并没有感到多高兴……不仅谈不上开心，他的心中甚至还生出了些不知所起的烦躁。他只一直目送着塩月伊織和菅原涟离开的方向，一直到二人的身影在器材室的门口处消失不见他才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下似的，将游离着的思绪蓦地收回。就在他愣神的时候，“荻野千寻”已经一声不响地来到了他的身边，她轻轻地挽起他的胳膊撒娇似的晃了又晃。他低下头看着她，竟然条件反射般地想要抽回自己被她拉住的手臂。他被划过自己脑海的这一冲动吓了一跳，比方才更为疑惑地蹙起了眉头。再看眼前的千寻，她的笑容虽然灿烂但是却好像少了几分印象之中的温暖，反倒是多了几分媚态——六年不见，难道是她变了吗……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很快地否定了这一闪而过的想法并在心中狠狠地将自己斥责了一番——白龙啊，是你自己让她等了六年才出现，她一点都没有怪你不说还一直在等你回来，你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白龙猛地摇了摇头——不许再想了！

“白……白龙，你怎么了？”“荻野千寻”的表情里透着无辜，她睁大眼睛一脸关切地望着白龙的脸轻声问道，“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了吗？”宇贺神千夏尽力模仿着千寻说话时温柔体贴的样子，她将白龙的胳膊挽得更紧了，高高扬起的小脸上亦恰到好处地摆出了几分困惑与不明所以的神态。

“我……没事。不用担心。”白龙的心里又开始自责了起来——她处处留意自己的情绪，而自己方才却还可笑地想她这些年是不是发生了变化——纵然是变了又能怎么样呢？她一直是一个善良又纯真的女孩。他提醒自己，他此番是为了她回来的——只为了她。

“既然没事我就放心啦。”“荻野千寻”说着对他报以甜甜的一笑，“白龙，你说我们现在去哪？”

“去哪？”白龙不解地皱眉问道，“不是要打扫操场的吗？”

“可是操场是户外嘛，所以就算不打扫也没关系啊。怎么样，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一起走走？”“荻野千寻”继续撒着娇说下去，“都这么久没见了，难得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独处，白龙，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谓的打扫上了好不好？”

看着她十分理所当然的表情，白龙越发地对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这……真的是千寻吗？千寻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他们四个人这次是因为被罚才会来操场打扫，但是其实就算没有他们，校工也会定期清扫这里。毕竟，无论是下雨的积水还是堆积的落叶都有可能会成为体育课上的安全隐患。防患于未然嘛，这是基本的常识。而且在他的印象中，千寻一直是一个有责任心、善良、又坚毅的女孩。纵然是再想要和自己多呆一会儿她也绝不会理所当然地为推卸责任和偷懒找理由——这……真的还是千寻吗——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想这些无厘头的事情只管好好地珍惜她，但是白龙的心里仍难以自控地感到一阵焦躁与慌乱。

这次他回来之后见到她，陌生的感觉就一直都在。刚开始还以为是错觉，可她现在这又是在说些什么呢……

白龙心中起疑，他于是将脸转向一边不再看身边的女孩。就在他转过脸去的瞬间，操场另一头的一个小身影却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闯入了他的视线。那个小个子的女孩子正推着一个装满体育器械的小车从器材室里出来，跟她矮小玲珑的身形相比，那个存放器械用的推车看上去尤为笨重。她推得卖力又认真，样子蠢萌、异常可爱。他移不开目光，却也说不上来原因。那个女孩子给自己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呢？熟悉？好像不尽然。但是很多个瞬间在偶然看到她的身影时，他都会隐隐地觉得她身上的感觉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呢——不对，怎么可能见过呢……他已经许久没有走出过神隐了，怎么会接触到一个陌生的人类女孩子？他越想越糊涂，潜意识里却始终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显而易见的重要的事情——好像就在眼前，近得好像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白雾，仿若他只要伸出手去就随时都能够勾勒得出它的形状似的。他感到有些头痛，熟悉和陌生的感觉混淆在一起让白龙困惑不已。过去的六年中他为了能回到千寻身边所做的一起努力都历历在目，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和汤婆婆周旋、如何几乎付出打碎龙珠的代价才终于撕毁了与汤屋的那一纸合约书——再没有什么能够比那种在黑暗里苦苦挣扎的感觉更加真实的了。他努力将自己稳住，默默劝说着自己不要太武断。他伸出手去拂了拂额角的细汗，决心过后再慢慢梳理牵绊着他的诸多疑难。

“千寻，还是打扫吧。”虽然口吻温和，但他的语气中却仿佛同时透出些淡然的意味。他垂眸望着身边的女孩栗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是她的没错，然而也不是她的——不是错觉，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好吧。”“荻野千寻”虽然妥协了，神色中却依旧含着些不情愿的味道，“那我们先去那边扫吧。”他看了看倒着放在操场边的苕帚和扫具，尽管她极力掩饰却还是藏不住脸上嫌弃和勉强的神情。

白龙不由得回忆起六年前千寻在汤屋里工作时候的情景。有一次他外出办事之后回到汤屋，远远地看见她抱着好大的一盆脏水小心翼翼地穿过房间，在将水倒掉之后还不忘细心地将沿路上洒出到地板上的一些水渍擦拭干净——明明就连向来吝啬严苛的汤婆婆亲自制定的扫除考评里都没有这项要求，但她还是十分自觉地这么做了。在擦干净水渍之后，她还不忘记提醒路过的汤屋员工和客人注意安全、小心地滑……那时候的白龙看着像个小陀螺一般忙得连轴转的千寻脸颊红扑扑的样子眼中浮起笑意——在他的印象里，从始至终，千寻都是顶善良的女孩。还有上次古河川主人造访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误把他当成是腐烂神不愿意待客，唯有她明明自己也害怕得要命却还是遵照汤婆婆的旨意尽心尽力地将客人照顾得很好——她不是个最勇敢的女孩子，但是却会为了大义而鼓起勇气，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正当白龙越想越觉得不对的时候，“荻野千寻”书包里的手机响了。她将手机从背包里掏出，来电显示上的联系人写的正是“妈妈 荻野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