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隐与寻(一）

　　午休的时间，千寻一个人坐在图书室的角落里静心读着一本叫《winter》的小说，一个路过的图书室值日同学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荻野，有人找。”

　　千寻闻声抬起头来，看向门口的方向——是奈奈子和森川彻。

　　“奈奈子酱，森川同学，你们这个时间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千寻问道。

　　“是这样的，铃木老师说学校下个礼拜要准备带学生们去郊外拓展，这件事情说是要全权交由我们学生会来筹备。”奈奈子回答道。

　　“千寻——荻野同学，”森川彻开口道，“放学之后，你是否有时间留一下校，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是关于这次活动的事宜。”

　　“好的森川同学，那我们放学后在哪里见呢？”千寻问道。

　　藤田奈奈子看了看森川彻又看了看千寻，她像是会意了什么一般偷着一乐：“森川前辈，荻野前辈，我们班下一堂是实验课，我还得去拿实验用具，就先走一步啦。”说完，她就小跑着走开了。

　　奈奈子离开后，安静的空气中充斥着一丝莫名的尴尬。

　　“那……森川同学，”千寻终于打破了沉寂，“放学后我们在哪里见呢？”

　　“我知道一个地方，是我不久前偶然发现的一个挺清静的小店。”森川彻说道，“那里离学校不远，我们也可以坐下来好好地把学校的这件事情规划一下。”

　　“好，那就都听森川同学的安排，”千寻说着向森川彻报以甜甜的微笑，“要不请森川同学稍后将地址发到我手机上好了，我们放学后可以直接在那里见。”

　　“好的，没问题。”森川彻回答道。

　　“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森川同学先回教室吧，我留在这里把这一个章节读完便也该回去了。”千寻笑了笑说道。

　　“好……”森川彻像是还想说些什么——看他的神情像是有些犹豫仿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

　　午后图书室的阳光正好。这里很安静，中午的这个时间更是几乎没什么人。几排书架泛着浮尘，书本被整齐地摆放在一起，构成青春的青涩回忆里必不可少的一片风景。

　　“还有一件事，”男孩像是下定了决心，“荻野同学，以后，可不可以叫我彻？”

　　话一出口，那个阳光大男孩的脸上竟然也一闪而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紧张，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揪了揪头发，脸有些不自然地偏向了窗户的方向以回避直视女孩的眼睛。

　　千寻听了这话十分意外，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空气再一次被填满了安静，千寻仿佛觉得，图书室里的每一本书都在和眼前的男孩一起，静静地屏息等待着她的回答。

　　“啊……其实……，”千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森川同学，这样……真的可以吗？”

　　“如果你觉得别扭也可以不必那样叫我，”森川彻有些自嘲地笑了，他的笑容阳光又温暖，此刻却是像个孩子一般，掺杂着一丝纯真和羞涩，“只是……我希望你能够那样叫我。”

　　千寻抬起眼睛，对上了他干净清澈的目光。一直以来，森川彻同学都对她很好，无论是在班上还是在学生会，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的方面，都对她照顾有加。在她的心里，也早已经将森川彻当成了十分重要的伙伴，她自然是不想让他失望——既然是伙伴，用名字来称呼他应该也不算失礼吧——千寻这样想着。

　　“那……彻……，”千寻说着停顿了一下，在空气中留下了一点夹杂着轻松与青涩的余地，“以后，还请继续多多指教哦。”说着，她向森川彻鞠了一躬，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森川彻的眼睛十分明朗地笑了。

　　森川彻愣在了原地，他没想过她会真的这般自然地呼唤自己的名字，更没想过她会在午后的阳光中看着自己笑得那么恬静美好。

　　“那么，荻野同学……”许久，愣在原地的森川彻才开口道，“同样地，我以后……可以叫你千寻吗？”

　　“可以啊，”千寻很快地回答说，“因为彻是个温柔的人啊，在我心里，你一直以来都是我很好的伙伴呢。”

　　两人相视一笑——那大概是青春最美好的样子吧。

　　森川彻走出图书室之后，千寻也无心再继续阅读，她索性合上书本一个人坐在图书室的窗户边上静默着望向窗外。阳光有些刺眼，看得久了，她便觉得双眼有些许的疲累的感觉。困意袭来——不如睡一会吧——午休还有半个小时才结束呢。千寻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将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而就在她即将进入梦乡的前一刻，在她最后清醒的一瞬间意识里，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纯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是梦吗？大概是梦吧。她觉得自己仿佛在抬头仰望蓝天，一条白色的龙跃然云上，她不自觉地将手伸向了那条龙的方向，可是越努力地去伸够，她就越觉得自己和那条龙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悲伤又疼痛的感觉袭上心头，她渐渐睡着了，然而微卷的睫毛之下，默然淌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放学后，千寻走上学校附近的一条延伸而上至一处小山坡的石阶路。这里手机的信号不怎么好，就连导航软件标注位置的指针也是走走停停的，很是卡顿。森川同学说上坡处的街区新开了一家不错的小店，里面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还有咖啡茶点等好吃的甜品。虽然地方绕远了些，但是能发掘一处宝藏一般的去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千寻对森川彻介绍的那家小店充满了好奇。

　　爬上山坡，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所小学校，学校门口安安静静的，大概是已经过了家长接孩子回家的高峰时段。一个红色的邮筒立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那上面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广告宣传单，虽然看上去杂乱了些，但是它在千寻的眼里也不失为一处别具一格的风景。她于是饶有兴致地掏出了手机，准备拍下这个艺术感十足的街边邮筒。打开相机，对焦……然而就在按下快门的前一刻，千寻看着手机里的画面睁大了眼睛。在手机屏幕的画面里一闪而过了一个黑色的影子——那身影让她觉得有些许的似曾相识——那是谁？不，应该说，那是什么——那个黑影似乎并非人类。千寻的手指因动作的惯性按下快门的一刻，它便就于一瞬间消失不见了——画面里只剩下一个被拍得有些许模糊的邮筒。不过千寻已经看清楚了，那似乎是一个通体漆黑、戴着奇怪面具的妖怪——难道是自己眼花了吗？千寻不禁觉得有些不真切了起来。更奇怪的是，她几乎可以肯定，纵然刚才出现在屏幕里的是个长相瘆人妖怪，她也并未觉得有一丝一毫的恐惧；甚至，在看到那个没有表情的黑色身影的一瞬她竟然有些想哭的感觉——最近怎么会如此善感，竟然时常会有热泪盈眶的感觉——千寻百思不得其解。

　　“千寻！”千寻瞬间回过神来——她听到有人在大老远叫她——是森川彻。

　　“彻……同学。”千寻喃喃道——她依然沉浸在刚才的经历里，竟然忘了这么小声说话隔着那么远的森川彻大概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

　　“千寻，这边。”森川彻招手示意她过去。

　　“来了。”千寻暂时撂下了心事，小跑着跟上了男孩的脚步。转过街角，一座南瓜色的小房子映入眼帘。南瓜色的房子？还真是十分稀奇呢。那是一座很漂亮的民宅样式建筑，外观精致可爱，颜色也是十分稀奇的亮橘色。它的造型圆圆的，屋顶上被主人精心地种上了各种各样的植物。因为现在正值金秋，所以有许多植物的藤条上都结出了或红或黄的果子——眼前的这一切都好像是被人施过了魔法一般——千寻打从心底发出如此感慨。

　　“千寻，这就是我之前向你提起的那家小店。”森川彻转过头来对她说道。

　　千寻的目光根本无法从那座神奇的小房子上挪开，她点了点头，继续端详着房子前面的小庭院门口处悬挂着的一盏精致漂亮的小灯。那盏灯的颜色仿佛是七彩的颜色，是一种彩光从玻璃的质地里晕染开来的感觉——似幻似真，给人感觉神秘又美好。

　　千寻跟在森川彻的身后走进了那间橘红色的小房子——还没进门呢，一股烤蛋糕的香味便抢先扑面而来——好熟悉的感觉。千寻没有办法描绘出自己现在具体的心情，一阵小鹿乱撞的心悸伴随着一股揣揣不安的困惑充斥着她的思绪仿佛将她的灵魂都填塞得满满的。这一切像极了一场梦——一场她近来时常会做，却又总是回想不起来具体场景的梦。

　　进门时，小店门口挂着的枫叶风铃被轻轻地触响，一阵清脆动听的清脆铃声传至耳畔。

　　“这边走。”森川彻继续在前面带路。

　　店里的装饰十分精致典雅。千寻注意到，店主人大概十分喜欢收集各种稀奇古怪的古董玩物，店里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具有不同国家风情的小收藏品。那些藏品背后所蕴藏着的厚重的文化使得一股严肃而又神秘的气息充斥着店内的空气，让来访者打心底里头觉得叹为观止。更让千寻欣赏万分的是，实在不难看出店主人是一个有着灵巧心思的人。那些收藏品虽然样式众多但是摆在一起并无杂乱亦或奢华之感，在店内的咖啡&甜点区，主人用淡绿色的小碎花桌布和颜色鲜亮又活泼的雏菊花束中和了空气中的严肃感，整间屋子被布置得温馨又典雅，舒适又充实。

　　“啊，欢迎光临。”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从柜台后方传来。

　　千寻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老妇人——那老妇人笑容慈祥，和蔼可亲，一头雪白的头发高高盘起，眉心还有一颗朱砂痣。如果没猜错，那大概就是店主人了。

　　“钱婆婆您好！”森川彻上前打招呼。

　　“原来是彻。”老婆婆微笑着说道。

　　千寻望着钱婆婆的面容，竟然一时失神——为何……难道，难道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位老婆婆吗？

　　可是怎么可能呢——熟悉的感觉令人觉得不自然。

　　“这位就是千寻吧？”钱婆婆微笑着对女孩点了点头。

　　“您知道我的名字？”女孩有些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我听彻提起过你。”钱婆婆继续和蔼地微笑着解释道，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罐子里的热牛奶倒入两个精致的杯子，并且把它们分别递给了森川彻和千寻。

　　“多谢钱婆婆招待。”森川彻说着接过了杯子。

　　女孩的视线则是被杯子上的一行小字所吸引——有些事情不是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瞬间，记忆深处的某个说不出的东西似乎被一击而中，带着一点眩晕的悸动和无以言说的心酸，女孩的心微微一沉。

　　“怎么了孩子？”千寻恍然抬起头，这才发现钱婆婆此时正意味深长并满眼关切地看着自己。

　　那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杯子——纯白的底色，一行小字，别无其它。

　　有些事情不是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在千寻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这样的声音，十分轻柔，十分遥远。是谁的声音？她无法辨认——仿佛很近很近，又似乎遥不可及。

　　“没什么……对不起婆婆，我走神了。”千寻回过神来说道。

　　“孩子，看上去你似乎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钱婆婆依然是笑眯眯地看着她，然而从她的眼神里，千寻可以清晰地读出一种洞察人心的魔法般的力量。钱婆婆语气平静，却胸有成竹。是的，千寻知道，自己的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疑问，一个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去表达的疑问——就连那个疑惑都是飘忽不定的——即使自己伸出手去尝试着抓住那一片混沌的源头，它都只会一而再地从她的指尖溜走。梦境里的感觉又回来了——那种想要尖叫出声却发不出声音的喉咙被拉扯着的感觉。

　　千寻的脸色有些苍白，森川彻十分担忧地侧身看着她：“千寻，你没事吧？”

　　“啊……没事。”千寻有些恍惚地回答道。

　　“孩子，不必着急。“钱婆婆说道，“来先喝一口热牛奶，喝下它会让你舒服很多的。”

　　千寻点了点头随后端起了杯子小口地啜饮着。这真的只是普通的热牛奶吗？乳白色的液体入口之后浓郁的香气便瞬间四散开来，牛奶天然的醇香掺杂着一种她不知该如何描述的温暖的感觉顷刻间便填满了她的整个身体，让她瞬间就觉得心神安定了不少。

　　“你相信吗？这可是我用魔法做的哦。”钱婆婆说着如老顽童一般调皮地一吐舌头——虽为戏言，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千寻仿佛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认真、深刻、严肃、而又意味深长的光——似有些欲言又止，又似有些言满则亏。千寻不好追问，似乎也觉得不必追问。“我信。”两个字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森川彻愣了一下，他回过头看着千寻，而钱婆婆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笑得灿烂，而眼神里分明滑过了一种不易察觉的充满希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