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在空中振翅飞舞，尽情展示着它华美的衣服。叹其生短促我心涌满忧郁，何方是我的安息之地？

二

  躺在床上，刚一入睡，我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个书房。

  他还在那里，像是在等我。

  他递过来一杯水并示意我坐下，还未等我开口，他便先行发问：“若是照你之前所说，细胞有全能性，只需一个细胞便可长成一个完整的个体，那为何人体被割裂破碎，结果却都是死亡腐烂？”

  这是希望我继续讲下去啊，我喝了口水，说到：“这就涉及到细胞培养的内容了，细胞培养分为植物细胞培养、动物细胞培养及细菌真菌等微生物的培养，需要用专门配制的培养基……”

  他不知疲倦地听着，向我问更多的问题。有时他知道我累了，就闲聊两句其他的，让我得以休息一下。

  他说，他发表的那本书太过轰动，结果遭人嫉妒指责他质疑上帝造物，才不得不辞去大学教授的职位以避风头。御医本是他家世代从事的职业，对他来说熟门熟路，但没想到新皇即位之后，对他这个“不敬上帝的家伙”也是颇为忌惮，直接把他冷落边缘化了。

  我们似乎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我每次来到那间书房，都要给他讲自己在那些课本上学到的知识，而我在他那里也了解到了更多的故事。

  他小时候曾是学绘画的，家就在刑场旁边。绘画和医学唯一的交叉点就是解剖学，他们也要学解剖学，不过老师教的解剖课程都是以动物为范本的，放到人体上错漏百出。而对于出生于御医世家，从小把医书当童话书看的他来说，绞刑架上的尸体就好像得不到的玩具一般令人心痒痒。为了研究人体，他便从刑场盗尸。直到有一天被看守追到家里人赃俱获，他才不得不背井离乡，去了巴黎大学学医。

  然而，即使是巴黎大学这种优秀的学校，解剖课依然是漏洞百出，他曾经直接打断教授的讲课与他争论，让他下不来台。后来干脆不去上他的课，重操旧业去公墓盗尸研究。

  对教授不满的并不只有他自己，他的同学们也都一样，于是他鼓动同学们跟他一起逃课盗尸，给他们讲解人体结构。他说，那时候他经常和同学们玩“蒙眼猜骨骼”的游戏，猜错最多的要受惩罚。

  ……

  “这是……大腿骨？”

  “错了，是右侧小腿的胫骨。”

  唉，上来就猜错，明明大腿骨有个“拐”才对啊。

  轮到他了，我特意挑了难以分辨的脊椎骨让他摸。

  “颈椎，第五节。”他一下子就猜中了。

  我输了，惩罚是要继续给他讲下去，直到把自己所学讲完为止。他摘下眼罩，我看到他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这些已对我毫无用处的知识，他却视若珍宝。想我刚刚毕业的时候，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辅导班当生物辅导老师，对于学生来说，在所有考试科目里，生物远不及其他的重要，我大部分的工作居然是自习课维持纪律、打扫卫生和给其他老师端茶倒水。理想和生活的落差一点点消磨了我的激情，因为命运我不得不选择了不对口的工作，为了有一席容身之地而忙碌奔波。曾经……曾经我也幻想着像他那样功成名就啊。

  “你为什么选择了生命科学？”看到我讲到有点厌烦了，他换个话题开始了闲聊。

  “可能是因为理想吧，人自身是有极限的，但是可以通过科学技术来超越人体的极限。比如说，一个人若想要投身于科研，学成就要差不多三十岁，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有时候我想，一个人就算一生再辉煌有再多成就，若是不能长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也许这就是生命科学出现的原因之一吧，医学是有极限的。人们发现，细胞的分裂次数是有限制的，即使没有疾病，人还是会不可避免的衰老死亡。人生太短暂了，一个人即使最为幸运，一辈子也只能看到两次彗星掠过地球，若是人生可以有一千年，一辈子就可以看二十多次彗星，若是人生有一百万年，看到彗星便可以如同观日出日落一样寻常。”

  这是大学第一天，关于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专业，每个人都要上台演讲的时候我说过的话。我没有告诉他我现在的处境，不知为何，我不想让他失望。

  醒来，我看到一只蜉蝣落在台灯上，翅膀被灯光映射出七彩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