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沉沉的睡了近一日还未有转醒的迹象，陆绎看了看窗外风影攒动的竹林，桌上是小宝刚端来温热的粥。有些担心今夏，便放下手里的书，走到软榻前想叫她起来吃点东西。
“今夏，醒醒，起来吃点东西。”
陆绎柔声道，但是睡着的人儿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心里的一惊，将今夏的手小心地从被子里抽出，搭上她的脉搏。
有些不敢相信今夏的脉搏竟如此微弱，弱到他要费些力气才能摸到。陆绎又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是弱不可查。
“今夏，怎么了！你哪不舒服！”
陆绎有些着急，声音里透着慌乱。
“今夏，醒醒！今夏！今夏！”
无论他怎么呼唤，软榻上人儿还是没有任何反应，陆绎只能去寻余婆婆来。
“前辈，晚辈陆绎”，陆绎心里着急，有些急切的敲了门。
“有事？”
余婆婆打开门，还是今日白天的装扮，陆绎见她还未入寝，有些欣喜道：
“前辈，今夏不知为何从白天就开始昏睡到现在，仍未见转醒，连脉搏都很微弱，劳烦前辈去看看”
“喔”
余婆婆不但没有反应还转身进屋了，倒了杯水才幽幽道：
“不用担心，那丫头毒发了”
“毒发？今夏中毒了，今夏为何会中毒”，陆绎颤抖着声音，不敢相信余婆婆的话。
“因为救你呐！以命换命，我行医规矩就是救一杀一。那丫头为了救你，便吃了我制的毒药，一命换一命求我救你。算算时日，今天也到毒发的时候了。”
余婆婆的话如尖刀硬生插在陆绎的胸口一般，痛得他快要呼吸不过来。还未痊愈的身体一下没撑住，跌倒在余婆婆门前。
“前辈，医者仁心。陆绎恳求您救救今夏”
“医者仁心，你们倒是都会给我扣高帽。陆绎你知道我是谁吗？救你，置我余家百口人命何在？如今一个小捕快的命换我救灭门仇人，已经是我天大的慈悲了。”
余婆婆狰狞得双眼有些通红，只要一提起锦衣卫，一提起余家二十年前的那一夜她都会情绪崩溃。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锦衣卫只是奉命行事，真正该恨的人是那个沉迷修仙炼丹的皇帝。可是她仍旧忘不了，绣春刀染上至亲血液的那一夜。二十年来，她总会梦到锦衣卫变成红色的蝙蝠铺天盖地的向她涌来。
“二十年前的事，陆绎替家父向您道歉。对不起！”，陆绎直直地跪在余婆婆面前，心里满是内疚和自责。
不用多说，陆绎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余婆婆那么恨锦衣卫，因为是陆廷带的锦衣卫去抄的家，当年余康案不仅牵涉到党派纷争，而且还有内官结交外臣犯了圣上大忌，人心惶惶，朝野上下无人敢求情徇私。京城五大家族被连根拔起，死掉的又岂止百余条人命。
“哼！一句对不起就能抵过我余家百条人命？”，余婆婆嗤笑。
“陆绎知道，无论怎么都弥补不了当年的过错。但是前辈，今夏是无辜的。她还有母亲，还有师傅兄长。父债子偿，前辈要杀要剐陆绎无话可说。但是求您救救今夏，她才十八岁，她的人生才刚开始。”
陆绎说出这番话，已经是费掉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额头上冷汗密布，但身上的痛远远不及心上的恐惧。
闻言余婆婆仍旧无动于衷，放下茶杯准备关门：
“我不会为了个锦衣卫坏了自己的规矩，你最好还是回去好生养着，莫要白费了那丫头救你。快下雨了，我要休息了。”
一道闪电划破沉寂的夜空，陆绎抬头清清楚楚的看见，扶着门框的余婆婆，满眼愤怒和无助的泪水，颤抖的双手青筋暴起几乎快要把门捏碎。
密雷从天边滚滚而来，不一会山风边肆虐而起，刮得竹廊上的风铃叮当叮当作响。
“大人！您怎么跪着，快起来！您身体还没好！”
今夏不知何时出现在陆绎身后，见他跪在余婆婆门前便知道事情瞒不住了。现在又是打雷刮风，陆绎伤还没好，毒还没清，今夏急得直想把他拉起来。
“大人您起来！这是卑职自己的选择，卑职心甘情愿的。您不要怪余婆婆！”
可是如今她已是自顾不暇，拽着陆绎的手却使不出一点一点力气，整个人如枯叶般跌落。
眼看今夏就要摔在地下，陆绎一把将她稳稳接住捞到怀里。
“今夏！今夏！你别吓我！今夏！……”
怀中的人儿却连呼吸都消散了，陆绎颤抖着声音不断呼唤，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今夏圆润的脸颊上。慌乱的双手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却再也感受不到今夏的气息。
“今夏！今夏！对不起！对不起……”
陆绎将头埋进今夏的劲窝，声音里只剩下一阵呜咽声。
“想不到冷血无情的锦衣卫里还出了个奇葩，出了个痴情种！”
余婆婆颇有些嫌弃的伸出手戳了戳陆绎的肩头：
“这丫头不过是中我的软筋闭息丹，死不了！”
闻言，还在失去今夏的悲痛中久久无法喘吸的陆绎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余婆婆，眼睛里仍旧是毫无生气的绝望。
“还听不懂吗？这丫头死不了，明日药效过了自会醒来。我知道当年锦衣卫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只是这些年我一直过了自己的这一关。我的亲人都无辜死去，我又怎么忍心因为自己的仇恨，去殃及一个无辜的人。故意刁难你们，是我的不对。”
余婆婆有些尴尬的解释，还未等陆绎反应过来便关了门，连灯也一并熄灭了。
“咳，咳”
陆绎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一脸错愕。大起大落的情绪起伏逼他吐出了一口淤血。探了探今夏的脉搏还是没有，但是脸色已经不如之前苍白。整理好思绪，雨已经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来，陆绎将今夏抱回房里，拉着她的手寸步不离的守着。
雨后的早上总是带着分外清新的空气，阳光暖暖的洒在窗柩上，连竹林里的鸟儿叫得也比往常也欢快。
今夏倏地下睁开眼睛，双眼提溜溜环视了周围，暗自有些不解：我这是死了吗？还是没死？难道是回魂吗？那我现在是鬼吗？
今夏在床上思量了半响也没得出结果，因为她好像真的感受到过死亡了。那种窒息无力感，临死前在她眼前如走马灯闪过的前半生是如此的真实，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消失。
歪头见外面日光正好，今夏想起来以往老人们关于鬼的传说。蹭得一下爬起来，跑到院子里去。陆绎端着粥从厨房里出来时，正好看见今夏站在阳光下转圈圈。
陆绎疲惫的脸瞬间变得欣喜万分，本已失焦的双眼一下的生了光。将托盘搁置在竹廊上，陆绎大步流星的走进小院里，一把抱住自顾自转圈圈的今夏。双手将她锁进怀里，如获至宝般一点点的用力感受她的气息。
“大……人！咳！卑职要喘不过气来了！”
陆绎有些用力，抱着今夏有些喘不过气，挣扎着想要挣出陆绎的怀抱。
听见今夏的声音，陆绎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失控了。松开今夏，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似乎想要将她这般生气活泼的模样刻进心里：幸好她没事，她真的醒过来了！
“大人！您看看卑职有影子吗？”
不管陆绎的反常，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确认。今夏又开始在陆绎面前转圈，粉色的裙摆如蝴蝶般跟着她的动作飞舞。
“有！”，陆绎仍旧紧紧的盯着今夏，眼里心里满是欢喜。
“大人，那卑职脚后跟着地吗？”
“着地！”
“大人再摸摸我有下巴吗？”
今夏将脸凑到陆绎面前，眨着水汪汪的双眸看着陆绎。
“有！”
陆绎抬起手，摸了摸小姑娘圆润小巧的下巴。
“啊！！大人卑职没死！我就知道余婆婆是好人，怎么会忍心杀我呢！”
看着这个劫后重生，在他面前一蹦三尺高的小姑娘开心得如个孩子般，陆绎抬手万般珍重的摸了摸今夏的头：
“我的今夏，自有金甲神人护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饿了吧，给你煮了粥。”
陆绎拉着今夏的手腕，将她带进房里。饿了一天，今夏三下了五除二那碗小米南瓜粥就见了底，眼巴巴的看着陆绎：
“大人，卑职还是饿”
“好！”
怕今夏吃得太多，伤到胃。陆绎去厨房给她拿了些简单爽口的吃食，到晚上才许今夏放开吃。但也可能是吃得太多，今夏晚间躺在床上好久都没睡着，胡思乱想一阵好像又不太相信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于是今夏拿着灯，悄悄摸摸的敲了敲陆绎的门：
“大人，您睡了吗？”
陆绎刚吹了蜡烛，还没来得及睡，便又拿出火折子将灯点亮，给今夏开门。
“怎么了？”
见今夏披着外套，拿着烛台，却没穿鞋。
“大人，这您能看见我吗？”
“可以”
“那这样呢！”，今夏一口气把自己的烛台吹灭，还进屋把陆绎的蜡烛也吹灭了。
“可以，你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是吗？今夏，听我说你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不要害怕！”
陆绎上前将今夏轻轻地拥进怀里。
“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面对陆绎突如其来的拥抱，今夏怔了一下，拿着烛台的手紧张得不知道放在哪里好，眼泪却已经顺着眼眶流出来。
陆绎放开今夏，伸手一点一点抹去她脸上的泪，柔声道：
“别哭，今晚我陪着你好不好”
“嗯”
陆绎领着今夏回到房间，给她擦干净脚躺下后，拿了把小椅子守在今夏床头。但床上那人却仍旧强撑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敢闭眼。
“大人，卑职不敢闭眼，我怕我醒不过来。”
“那我陪你说说话”
“大人”
“嗯~”
“大人”
“嗯~”
“大人”
“嗯~”
“大人”
…………
无数声“大人”之后，床上的人儿才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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