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灰色森林

在一片昏暗的灯光下，若问坐在吧台后面发着呆。

　　落地窗外是一片幽深的黑暗，偶然会有一抹红光闪烁，那是机器人们的信号灯。它们都在努力建设着一座城市。

　　一座，新生的霓虹之城。

　　与此同时，也有消失的，比如落地窗外曾经月光下，那神秘的森林。

　　庞大的黑影拔地而起，遮天蔽日。那是一座座大厦。从下方看，它们以密集的天桥相连，每一座大厦都直达云端，车水马龙在空中穿行。但是已经不再蓝的天空都已经被遮挡住了。

　　在霓虹灯装点之前，城市中的天空时刻都是昏暗的。

　　小店里科技感十足的灯饰，今天并没有开启。若问知道，这片区域现在只有自己这么一个人，没有其他人能欣赏那些了。

　　两天前，报社的老板带着一些统一穿着白色衣服的工作人员来这里，把森林中的那些鸟、一些稀有的昆虫等一网打尽。它们被饲养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座新的大厦里，听说那里面有一套能够精确模拟自然环境的室内系统。以及使它们足以饱腹的一日三餐。

　　“这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的，毕竟世界太大了。”若问自语。想到老人和那些孩子，或者说同伴们的离开，若问忽然有些伤感。

　　他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他会迎来一大批陌生人吗？是不是和老人所说的一样冷漠呢？霓虹城市里的霓虹灯真的比夕阳下的森林还美丽吗？

　　太多太多疑问，在一片昏暗的灯光中渐渐朦胧。终于，若问趴在桌上睡着了。

　　在这时，仅存的灯光忽然熄灭了。黑暗中有点点荧光浮现，它们先是在小店空中飞舞着，随后逐渐聚集到落地窗旁边。待了许久，它们忽然意识到今天并没有月光。

　　于是它们洋洋洒洒的飞到趴在吧台上熟睡的若问身旁。似乎是看一看店主有没有睡着。接着好像有那么两三点荧光发现了什么，一大片荧光迅速朝店门口一角汇聚去。

　　那里是一株树苗，它被栽种在一个花盆中，挨着水缸放着。

　　这正是那些小伙伴们给若问留下最后的礼物，今天多亏了若问把它从正在铺路的机器人那机械臂上取回来，然后重新栽种好的，不然这颗小树苗的下场也许会和那片森林里的树一样。

　　几粒荧光朝着树叶飞去，很快融入了其中。一大片荧光就在空中漫漫飞舞着。不一会，整颗树苗忽然发起了微光，那几粒荧光在这时从树叶里飞出，但明显暗淡了不少。不过树苗在它们的努力下也有所变化，比如叶片上几处破损被修复的完美如初。当然，更多变化是内在的。

　　一片淡黄色和淡蓝色的荧光笼罩着小店四壁，而本来熟睡的若问忽然睁开了眼睛。是的，他一直在装睡，毕竟他其实也对这些可爱的荧光点比较好奇，虽然他知道平日里小店那科技感十足的灯光实际上就是它们组成的。

　　若问忽然站起身。虽然经常趴在桌子上睡觉对他来说没什么问题，但偶尔还是可以改善一下的。比如飞舞的荧光群先是一顿，然后自觉组成一张吊床的模样架在小店里面墙上……

　　几天时间，小镇曾引以为傲的“世界上最后一座森林”已经从世间除名。有史以来号称自然防御力最强的森林也没能阻挡霓虹都市的侵占。

　　报纸上刊登了一篇颠覆科学的新闻，这是报社老板亲自写下的一篇文章，他在文章里仔细描述了那天在梦境小店的奇遇，并且把这篇文章做成头条新闻，出现在无数新闻网战上，虽然他换来一片根本不相信他的玩笑评论。

　　这篇文章虽然写的非常认真，可是，“不可思议的梦境”这类型内容却使人们觉得这是一次来自官方的恶作剧。还有阴谋论者怀疑这是小镇提高自己名气的一次炒作。

　　他们生活在一个科技完满的时代，生活在霓虹都市中，自然不相信这篇玄幻一样的文章。

　　然而这篇文章却真的吸引来不少来自霓虹都市的人们。随后他们走时的表情都是震惊的，一副三观被颠覆的模样。毕竟如果不是亲自体验，谁能相信原来喝杯咖啡还能梦回过去重走一回。

　　下午，来梦境小店的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就挤满了小店，甚至站在门外排起了长队。他们都被亲戚朋友拉过来“证实真相”的。

　　闻名已久的超级公路修建了起来，不需要围栏和路障，只要几台机器从路上开过，原地就成了崭新的路面以及迅速被埋设并接通的水电系统。

　　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超级公路宽敞如江河，连绵不绝的智能汽车或私人飞行器从西面的城市涌来，再从东面去了另一座都市。西面的丛林已经被连根拔除，前几天人们还准备把那里发展成都市的一部分，现在在干劲十足的机器人队伍开荒下，连高楼大厦都快要完工了！

　　几个月前那位报社老板是成功的，他们动用庞大的资金，把原本位于小镇东面最落寞的商业街拆的仅剩下了梦境小店，周围一座座真正直通天际的大厦拔地而起。

　　与此同时，世界上最后一片森林也彻底不复存在。从空中看去，整个灰蒙蒙甚至泛着金属光泽的星球上，那最后一小点绿色彻底消逝了……

　　因为地下城市的扩展，小店远处荒山的泉水也断了。小店的大落地窗相比外面高楼上的大荧幕来说，显得微不足道。

　　如果说起初几天的夜晚，梦境小店窗外是一座座黑的可怕的影子，宛若噩梦的世界。那么完工后一夜之间就成了童话世界，变得灯红酒绿了。各种奇特的霓虹灯组成树木枝条的形状，奇幻的颜色照亮了整个城市的夜。你甚至想象不到，可以随意变形的大厦是什么样子的。

　　人们成功在一个月内，把世界上最后一座森林环绕的小镇建成了一座宏大的城市。霓虹森林，是这座城市的新名称。

　　“谁说寸金难买寸光阴，我这一杯咖啡也才十块钱，就能梦个二十多天！”一名记者站在几百里之外的高楼上，对着悬空摄像仪眉飞舞色的演讲着。镜头内的背景是人山人海的街道，本来宽阔如江河的道路都人满为患，大家都疯狂的挤在这里等待着若问给他们端来一杯奶茶或咖啡。

　　这是若问第一次接待如此多的人，每天更是时刻不停的把自来水烧热再倒入杯中。根本忙不过来。报社老板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设定每天限额一千份的规定，可即使如此，若问也只得深夜才得以休息一会儿。若问都不知道自己与生俱来的，这个使人在梦中获得时光的能力，到底能令人怎样痴迷，但他知道自己还做不到同时给那么多人提供这能力。他很累。

　　再见不到往日的悠闲多彩生活了。

　　小店周围的高楼大厦渐渐住满了从别的都市搬来的人们。每日可以照在小店里的太阳没有了，遮天蔽日的一座座大厦如同黑色的幕布盖在天上。城市的灯光时刻亮着。因为没有灯光的城市地面即使是白天也黑漆漆一片。这里和外界一样成为了真正的不夜城。

　　这天晚上，年轻人按报社老板吩咐，给小店搬来了一箱特殊的口罩。

　　原来气象台预测别的城市的雾霾马上就会降临这里。若问打开手机上一篇分析的文章：“之前由于世界上最后一片森林的阻挡，那些雾霾竟始终没能侵入小镇。可森林的边缘却始终渐渐消逝着，就像草地变成沙漠那样无声无息。现在森林最后的坚持被人们放弃了。不过人们已经不再需要森林提供的环境了，人类早已可以依靠科技自给自足。这箱小巧的口罩就是一种能将二氧化碳转变为氧气的一种特殊科技产物，它还能过滤许多有毒有害的气体，并且这种作用对生物整体有效。”

　　虽然对于人类来说，只需要口罩就可以解决雾霾这一问题，可依旧有很多人不小心呼吸到雾霾而不得不时刻躺在病床上。是的，雾霾变得有极强的杀伤力了。离开拥有氧气供应系统的大楼，就必须戴这种口罩，因为这关乎生命。

　　梦境小店隔壁修建了一座森林博物馆，里面是之前森林中为数不多的小鸟或蟋蟀等动物，现在已经作为稀有物种保护了起来。

　　对于若问来说，这一切的发生比他亲自制作的梦境更荒唐。没想到人类连最后一片森林都不放过。但他现在只能继续着他的工作，他不清楚自己还在等待着什么。

　　可惜，年轻人却带来一个坏消息：那些被人们捕捉的森林仅存的一些鸟，在几个星期内竟然只剩下三只活着的。

　　“听说是因为模拟的磁场出了些问题，不过还是有一些幸存着的……”

　　“希望他们能活下去吧。”

　　……

　　轰鸣声不断传来。

　　小店已经身处于城市的中心。被高楼大厦众星拱月般包裹着。

　　但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谁都不会发现，在这高楼大厦之间竟还藏着一座小小的店面。

　　霓虹灯亮起，整个街道变得繁华起来。远处的人们纷纷来到这里，有些人只是单纯来旅游，而有些人则选择定居在这里。

　　可惜无一例外，大家都抱着终端。如同老人所说的那样冷漠。当然，实际上那只是在和自己的亲人和伙伴聊天而已。

　　“大家都是这样，再正常不过了。”

　　雾霾最终还是来了。

　　不知道由什么气体组成的灰色雾气，缓缓从城市的外围向内包围着。没有了森林的抵挡，这些灰蒙蒙的雾气，很轻易的就侵入了这座城市。但不管它的杀伤力多大，人们总有对付它的办法。

　　各种高科技空气循环系统逐渐启动，就连小店也安装了这样一套设施。

　　毕竟这是必不可少的，如果只看外表就忽略雾霾的杀伤力无疑是愚蠢的。要知道这些雾气可是产生于各种难以理解的高科技啊，谁知道是通过怎样的化学反应生成的呢？

　　被酸雨侵蚀过的土地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那柏油路之间仅存的一点点绿化带，竟在一场雨过后变成如同烂泥般的黑色物质，最后还是得依靠机器人来帮忙清理。

　　说到机器人。就不得不提这两天外界发生的一些事情。

　　比如有新闻报道，某国家的机器人竟然进化出了感情。虽然这是对于人类来说不可思议的事情，但结局就是他们私奔了。

　　没人找得到他们俩。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科技产物，想要避过科技的搜寻，也不会太难的。不过人们值得庆幸的是，这些机器人并没有对他们下手的想法。

　　想象中的黑暗时期好像并没有到来。

　　然而这些事情对若问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依旧从早忙到晚，虽然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可是偶然看到那些老板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就有一种厌恶的感觉？

　　“为什么呢，我怎么也会产生这么多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