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咸阳（15）

“青雉，你说这是巧合吗？这个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人？刚刚那个人，不光模样生的和琼华姑姑一模一样，就连名字……”

方才在长秋殿时，虽说韩霓的安抚让她略有些宽心，可是一想到那张与逝去的人几近一样的脸，弄玉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因为她知道，若是这女子一旦生了争夺后位之心，那她可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她虽是韩国公主，又有夏太后支持，但韩国毕竟羸弱，因此在离秋和云梦她们面前，她的气势还是弱了几分。

而那女子虽然只是臣女，但毕竟是秦国之人，背后又有十万蒙家军将士，于秦王而言，更是自小相识的人。因此就算她坐上了那个大秦王后的位置又如何？秦王待那女子总是要特别一些。

那个名叫青雉的宫女是自小便在弄玉身边伺候的，因此一直以来都很得弄玉的信任。她见弄玉双手冰凉，便知道她一定是害怕极了。

毕竟那人的相貌的确是和昔日的琼华公主实在是太过相似，若换做是她也会害怕。

但害怕对于现在的境况来说已经无济于事。毕竟来都来了，就算做不上大秦王后的位置，有夏太后在，就算弄玉坐不上大秦王后的位置，也该在秦王后宫有一席之地。

“公主，您别担心。”青雉柔声道，“琼华公主已经死了多年，就算如今还活着，也应该在赵国。而且琼华公主昔日还在韩国之时最是疼你，就算她忘不了故国，也不会和您过不去。而且这是为秦王选王后，就算她有心进入后宫，至多也不过是个妃嫔，只要您日后坐稳了王后之位，又有王子傍身，还会怕她抢走了您的后位不成？”

弄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说得对，只要我登上王后的位置，又有王子傍身，就算她日后入宫，再怎么得秦王宠爱，我也不应该怕。”

毕竟，除了韩霓之外，她还有夏太后。

只要她们都在，就算那个人再怎么和琼华姑姑长得像，她也不惧。

……

“琼华？”

在看到来人的时候，韩颂明显的愣了一下。

这侍卫所都是当天当值的禁军留宿的地方，除了偶尔出现在这里的内廷宫女之外，有些身份的女公子几乎都不会在这里走动，便是琼华自己也不例外。

毕竟韩颂和蒙毅虽然都在这里，但她到底是蒙家的女眷，为着名声着想，就算她自己愿意，蒙骜和蒙武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常常出入侍卫所。毕竟来的多了，有损她的清白。

“阿兄，你来了。”琼华抬眸看向好不容易回来的人，招呼他坐下，“你先坐下，咱们慢慢说。”说着，未等韩颂说什么，她顺手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韩颂轻轻一叹，终究是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下，“说罢，你今日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虽说琼华自小便没在他身边长大，但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她是什么性情，韩颂还是知道的。

若不是真的有什么要紧事，这丫头是不会甘愿冒着有损清白的事情跑到这里来。

“今日我入宫时，见到韩安的女儿了。”琼华淡淡道，“虽说我自己无意进入后宫，但日后我也不想看见她在秦王宫里，更不希望她坐上那秦王后的位置。”

虽然弄玉自己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琼华看着她那张野心勃勃的面孔就知道，所谓的只在秦王后宫有一席之地，只是她对两位太王太后的托词罢了。她此番前来秦国，也和云梦一样，是奔着这秦国王后的位置来的。

最近宫里的传言琼华虽然没有提过，但也听说了。

虽说华阳太后自己无意让云梦入宫，可云梦自己却不是个安分的。那日入宫拜见华阳太后之时，她可是当着众目睽睽之下险些将芥兰公主的脸毁了。

这芥兰公主是燕国公主，算起来，她的兄长姬丹还是当年和嬴政一同在赵国为质的质子。

可惜因着吕不韦的一意孤行，他和姬丹已经再也回不到当年在同在赵国为质时的情分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嬴政将自己对姬丹的歉疚弥补在了芥兰公主身上。

而那姬丹却不是一个安分的。

昨日蒙恬回来的时候还跟她说，来咸阳的这段时间姬丹可没少打听秦国的内政。而跟他一同来的人也时不时地出入驿馆。

这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这是在往燕国送信。

因此芥兰公主虽名为前来秦国联姻，实际上也是为了打探消息而来——而上一个名为联姻，实为母国安插到秦国的细作细作前两日才刚刚被送回母国，因此为着不引人注意，所有的事情都是姬丹自己亲力亲为，从未让姬芥兰碰过。

“所以你是想……让我插手？”

琼华却摇了摇头，“我想自己来。我虽无意进入后宫，但是也不想让仇人之女在秦国后宫有一席之地。”

当年的事情，虽然他们都没有说的，但对于父母的死，琼华自己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韩颂心中大震。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妹妹早慧。但是却未曾想早慧至此。

“琼华，你——”

“哥哥，虽然你们都没说。但是阿父阿母的死，我还是知道一些的。”未等韩颂说完，琼华出言打断道，“我知道，咱们的父母之所以会死，皆是因为韩安的私心作祟。若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寄人篱下。虽然外祖父和舅舅还有两位表兄都对我很好，可是……他们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韩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先前一直在六英宫侍奉嬴政的女官冬儿在前些日子赵太后回到咸阳宫之时，便又回到甘泉宫侍奉赵太后了。因此这会儿嬴政身边尚且还缺一个侍奉笔墨的女官。

若是能让琼华补上，那是再好不过的。

这一来，可以让琼华办成想做的事情；至于这第二嘛……自然是出于政治考量了。

毕竟秦廷只知有不少人都知道，琼华是昭襄王亲自定下的秦国王后，若是这会儿将她安排至嬴政身边，既可以让琼华和嬴政试着相处，又可起到给蒙家体面的作用，可谓是一举两得。

……

这日，难得在长史府露面的韩颂今日竟也到府上来拜访了。

李斯记得，他虽然是蒙骜老将军的外孙，如今又在禁军办事，但很少在咸阳的权贵之间走动。王上也正是因为看重他这点，这才将其留在身边。

如李斯、王绾这样的朝臣虽受秦王重用，但毕竟也是从相府出来的。如韩颂这等既有才干又不拉帮结派的将领对于此时的秦国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因此李斯虽然欣赏他，但见他如此不爱与人走动，却也是无法。

“韩小将军今日怎么有闲心来府上拜访啊？”

“以往王上总是和我说你是稷下学宫出来的，很有才华。只可惜我平日不怎么爱与人走动，这才一直不曾来府上拜访。”韩颂虽然笑着，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淡淡的，叫人感受不到一丝的温度，“如今看见长史府上的这些书籍，我这才不得不承认，李大人的确有才华。难怪连王上都说李斯可堪大用。”

“小将军谬赞。”李斯见韩颂如此欣赏自己，倒也从善如流的认了，只见他笑道，“听说小将军是蒙老将军的外孙，自小便在边关历练，直到数月前才回到咸阳。将军一回到咸阳便如此的王上的重视，自然也是不差的。”

“恭维的话免说。”韩颂向来直接，“我刚才的话可是真心的。”

李斯笑了笑，“我也是真心的。”

他向来圆滑，因此来到秦国多时，唯一与之交好的，还是一同从相府出来的王绾。

——从前相邦对他也是欣赏的，他因着自己受相邦提拔，自然也对相邦和颜悦色。但是可惜，经过数年的相处，李斯也渐渐地发现，在某些事情的看法上，自己和对方总是说不到一处来。就拿这个《吕氏春秋》来说，李斯自己也承认，这本书的确不错，从里面的字里行间也看得出，相邦的想法的确是良策。但是可惜，却与王上的想法并不一致。

这几年，因着相邦总以为有些事情可以徐徐图之，而王上则觉得有些事情不可失了先机，这才在有些事情上总是政见不合，渐渐地生了隔阂。

沉默良久，只见韩颂忽然道，“其实我和李大人都是一样的。希望相邦能够早日将朝政大权归还到王上的手里。但可惜……”说罢，他对上李斯的目光，见李斯不说话，他忽然笑了，“李大人这是傻了不成？”

李斯朗声笑了许久，最后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与将军如此投缘。来，我们进去细说。“

酒过三巡，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淡下来。偌大的咸阳城中，也渐渐地亮起了微弱的烛光。

韩颂微微倚在桌案上，只见他已经有了些许醉意，“……其实我这一次来找李大人，还有一事相求。”

“哦？”李斯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小将军此次来，是为了何事？”毕竟自己跟他纵然相识，但私底下却素无来往，有的不过是明面上的罢了。

“李大人是自己人，我也就不瞒你了。”韩颂道：“韩国的弄玉公主来了，这一次明显是奔着大秦王后的位置来的。我想李大人也听说了，我家与韩王父子颇有些恩怨……”

——虽然他这会儿还醉着，但也没有傻到将自己出卖的程度。因此对着李斯，他也仅仅只是告诉他自己与韩国有些恩怨的事情，并不打算告知事情的原委。

韩颂的言外之意，李斯自然也是听明白了的。

各国公主前来秦国，本就目的不纯。如离秋公主、弄玉公主、芈芙姑娘，这三位皆是三位太后所引荐之人，若是只选一人，势必会得罪另外两个，因此她们三个入后宫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若是选了弄玉，王上势必会得罪蒙家。毕竟十三年前，蒙骜之女银容夫人之死，便与韩国有很大的关系。

“所以韩小将军，并不想让弄玉公主入王上的后宫。”李斯说，“蒙老将军可知道？”

“祖父也是这么想的。”韩颂淡笑道：“我在来之前，已经同祖父商量过了。他说你是最有主意的，便让我来找你。”

嬴政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虽说自己要遵循孝道，但也不能不顾朝廷安稳。因此从一开始，他便没有想过让弄玉进入咸阳宫的想法。毕竟他自回到秦国开始，便与夏太后不甚亲厚，因此他也不在意得罪她这一次。

更何况对秦国来说，蒙家可比夏太后重要的多，他自然不会为了不得罪夏太后而不顾蒙家的感受。

但韩颂却说：“我那妹妹你也是知道的。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自然不愿意对韩安之女卑躬屈膝，所以有些事情，她想自己来。”

李斯心下一沉，“琼华姑娘的意思是，想要搅黄了弄玉公主进入秦王后宫的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