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咸阳（14）

琼华与韩霓虽然并非嫡亲姑侄，但到底都是姓了韩。因此自嬴政继位之后，琼华便总是三天两头的进宫来请安，日子久了，到也同韩霓所生的王子成嬌渐渐地熟识起来。

而赵姬那头虽不喜韩霓与琼华走的过近，但谁让人家才是一家人呢？自己也没有那个理由阻拦，便也由琼华去了。

——自嬴政继位之后，先王与孝文王只要有过生育的夫人、后妃大多都迁居别处。如已经出宫建府的，太妃们自然是跟着自己的儿子出宫去，而膝下子嗣尚且年幼，如韩霓这样的，便被迁到了北宫居住。

而身为秦王之母，赵姬自然是按照规矩迁到了甘泉宫去住。

至于赵国那边——许是见赵楠无法进入秦王后宫，便又生了旁的心思。这不，在赵楠被嬴政的一句话指给宗室的公子杰之后，赵王为了在秦廷之中安插眼线，便又将自家的敏代公主送了过来，美其名曰为了缓和秦赵两国之间的关系。不仅是她，赵国使臣在面见秦王之时，甚至还送上了二十座城池作为敏代公主的陪嫁。

而嬴政对此只是一笑置之，并不表态。

赵王此举为何，他哪里能看不出来？所谓缓和关系，不过就是借口罢了。

这赵王偃，嬴政虽然多年不见，但当年他与自己过不去的一幕幕嬴政都不曾忘记。也正是因为不睦的日子久了，嬴政对他也算得上是了解。

赵王偃此人，虽然风流成性，但脑子转的却不慢。此番见赵楠无法在咸阳宫立足，便又将敏代公主送来联姻，不过就是为了安插眼线，窃取秦国的军事机密罢了。

但吕不韦却说：“赵王此举虽然意在窃取大秦的军事机密，但是除了敏代公主之外，赵国使臣还送来了二十座城池，可谓是诚意十足了。若是咱们拒绝，只怕传扬出去，于王上威名不利。”

嬴政闻言，心中冷笑。

吕不韦在算计姬丹的时候，何事在意过这些？若是真的这么在意，早干什么去了？

但他面上却是不显，只淡淡道，“此事事关重大，容寡人考虑一二。”

吕不韦却依旧不依不饶的，“微臣知道王上心中不愿。只是此时与赵国开战并非良机，若是能兵不血刃得到赵国的国土，自然是最好的。还请王上为百姓计，谨慎考虑。”

嬴政却是面色一沉，“那仲父可知，赵王此番送敏代公主前来，名为缓和秦赵关系，实则是为了窃取大秦的军事机密。国土重要，难道我大秦的安稳就不重要了？”

吕不韦一噎。

他当然知道嬴政说的是事实，只是……赵王安插细作的事，他确实是没有想到。

他千算万算，却忘了，赵偃虽然看着不着调，其实他继位的这四年里，凡是军国大事，他从未出过差错。

嬴政看他沉吟不语，含笑道：“仲父，东出的事情，咱们可以徐徐图之。但寡人，决不允许有人在秦廷之中安插眼线。”

“诺。”吕不韦脸上划过一丝阴冷，“微臣谨记。”

吕不韦退出殿门，望着天光大盛的天际，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纵然他把持朝政不肯放权，又著书立说，写下《吕氏春秋》，但也从来不曾让大秦置于险地。这一次自然也是不例外。

因此他就算觊觎赵国领土，但也绝不会让秦国的后廷惹出风波。

他走到宫门口，忽然唤来郑义，在来人耳边低语几句之后，方才淡淡道，“去吧。”

郑义微微俯身一礼，随即匆匆离开。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又是去做了什么。只知道在那之后不久，自赵国而来的敏代公主终究是未曾踏入秦王宫一步，而是离开了咸阳，出了函谷关，回到了自己的母国。

……

韩霓虽然是韩国公主，又是由华阳太后一手提拔，但因着与华阳太后不睦的关系，赵姬连带着她也看的不顺眼。

因此这些年她纵然迁居北宫，但却带着成嬌深居简出，甚少有露面的时候。

也就琼华来给她请安之时，这长秋殿才终于有了几分人气。

但是今日，琼华却在长秋殿外遇见一个她从前从未见过的女子。听绿珠说，她是韩国太子的嫡长女，名叫弄玉。

算起来，这弄玉，还是她名义上的姐妹。

弄玉自然也看见她了。

她远远望着前头的绿衣女子，心头大震。

琼华姑姑虽然在弄玉很小的时候便已经前去赵国联姻，但是她却依旧记得琼华姑姑的样貌。

那是一张几近妖冶的面容，很美，比这世间的所有女子都要美。因此弄玉虽然自诩貌美，却从来不敢在自己的这位姑母面前谈论美貌。

而眼前这个看着比她要小上几岁的女公子自然也是美的，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从她的眉宇间不难看出，现在她都生得这般模样，等再过个几年，不仅比当年的银容夫人要美，甚至是比琼华姑姑来，亦是不遑多让。

——银容夫人生得自然是美的，当年她们都还在时，甚至还有人将她们誉为双骄。但可惜这两人几乎都红颜薄命，早早地去了。

而这位女公子的相貌倒也还算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那张酷似琼华姑姑的脸。

弄玉没有见过银容夫人，自然不知道她是否与银容夫人生得像，但弄玉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生得和琼华姑姑很像，甚至比韩霓这个亲姐妹还要像。

不，已经不能说像了。

她的这张脸，几乎和琼华姑姑长得一模一样。

弄玉看着她，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

若不是知道琼华姑姑没有留下任何血脉，这女子又是秦国人，她都快以为这人是不是跟琼华姑姑有什么关系了。

“这位女公子。”弄玉忽然扬声道。

弄玉见她是朝着韩霓的长秋殿而去，便知道她是来探望韩霓的。

今日弄玉之所以会来，也正是因为她与韩霓皆是出自韩国的公主。而这一次，弄玉对大秦王后的位置势在必得，或许韩霓会帮上忙，这才过来拜访。却不想遇到了这么一个人。

琼华循声望去，只见刚刚那个白衣女子匆匆走来，她这才不得不侧过身子去看她，“这位女公子有事？”

“我观妹妹像极了我家中的一位过世已久的长辈，忽然生了几分亲切之感，便想与妹妹结交一二。”弄玉含笑道，“不知妹妹出自哪家？到时候我也好前去拜访。”

琼华没有说话，只是含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看着她。

而身侧的绿珠脸上划过一抹迟疑，但见琼华没有说什么，最后还是朝着弄玉行礼道，“我们姑娘是上将军蒙骜的家眷，今日入宫是来向韩太妃请安的。”

弄玉的脸上忽然挂起一抹亲和的笑容，“我说妹妹看着怎么这般亲切，原来是蒙老将军家的孙女。”

蒙骜的名字，弄玉也是知道的。

若是她想成为秦国的王后，朝臣的态度自然也是最为关键的。蒙骜乃秦国四世重臣，这女子是他的家眷，若是拉拢了她，那她在王后之路上自然要通畅几分。

琼华笑了笑，淡淡道，“不知姐姐是……”

弄玉一愣，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我倒是忘了。我叫弄玉，我父亲是韩国的太子。”

琼华心下一沉。

原来是韩安之女。

先前琼华便听说韩安与魏夫人有一女，看来就是她了。琼华虽然未曾见过魏夫人，但也知道魏夫人是个不慕名利的性子，可这弄玉却如此会钻营，倒是和魏夫人并无过多相似的地方。

“原来是弄玉公主。”琼华显然是不想和弄玉有过多牵扯，于是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手从弄玉的双手中抽出来，“琼华这厢失礼了。琼华忽然想起王上找我还有事情，便先走了。”说罢，她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去。

弄玉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说话，也没有过多表示，她就这么站着，眼底幽深，一时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刚刚她的自称，弄玉当然也听到了。

这女子跟琼华姑姑不仅长得像，连名字也一样……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巧的事情？

但她终究是没有机会深究了。因为要不了多久，秦王便会宣布大秦王后的人选，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分心。

“公主，此女子与琼华公主长得这般像，连名字也是一样的，难道您不怕……”宫女小心翼翼的凑近她，沉声道。

但弄玉却冷声道，“那又如何？若我为大秦王后，她也不过是个嫔妃，又有何惧？”

话音一落，弄玉不再多言，抬脚跨进了韩霓的长秋殿。

……

与弄玉告别之后，琼华匆匆离开北宫，心中一时有些不宁静。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咸阳宫中见到韩国的人了。而且这个人还是害死她父母的罪魁祸首之女。

虽说自己无意进入后宫，但她日后也并不想对着自己杀父仇人的女儿行参拜之礼。

因此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弄玉进入秦王后宫。

“琼华，你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差？”

来人是殷小春。

殷小春虽是华阳太后身边的人，但自从正式成为医师之后，她便不单单只是侍奉华阳宫了。如夏太后、韩太妃、秦王，他们的平安脉几乎都是由她负责的。

“没事。”琼华回过神来，“对了，我阿兄们呢？”

“蒙恬和蒙毅两位将军这会儿应该在六英宫，韩颂将军也在禁军任职，这会儿应该也在宫里呢。你问这个做什么？”

琼华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只道：“那我先去找他们，晚些时候再去华阳宫看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