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咸阳（12）

自赵姬回来之后，咸阳城便又多了一则流言。

原本最开始琼华是不知道的。毕竟蒙家家规极严，家里的下人即便知道也不会拿到家里说。

还是有一日她受嬴婉邀请，到渭阳君府上做客的时候才听说的。

渭阳君嬴傒，乃孝文王长子，庄襄王长兄。府上如今有一妻一妾。

正妻赵澜乃赵国公主，亦是赵国王后厉氏之女。算起来，蜀侯夫人还是她的姨母。只可惜因为秦楚两国素来不大和睦的缘故，连带着渭阳君也不大喜欢她。因此二人成婚多年，膝下一直未有子息。直到数年前，渭阳君被孝文王召回咸阳之后，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才有所缓和。之后更是不到三年，便生下了嫡子嬴绍。

而侧室范夫人则是秦国前任丞相范雎之女，在赵夫人入府之前便已嫁渭阳君为夫人。虽说后来渭阳君与赵夫人关系缓和，但她却仍是渭阳君最为宠爱之人。嬴姒和嬴婉便是她所出。

算起来，琼华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渭阳君在看到她时，原本已经有些苍老的面孔多了几分慈祥的神色，“今日姑娘怎么有空来府上拜访啊？”

琼华虽与嬴姒关系不怎么和睦，但是却与嬴婉交好，渭阳君是知道的。

只是这丫头性子冷清，素日里甚少出门，因此即便他和蒙骜、蒙武父子同朝为官，又都在咸阳，但是却很少在人前见到她。

琼华笑了笑，道，“今晨阿婉派人来府上说，前些日子范夫人寻来了上好的牡丹花，这才特意邀请琼华到府上拜访。”

琼华爱牡丹，只要和蒙家走的近些的朝臣都是知道的。渭阳君也不例外。

“原来如此。”渭阳君笑道，“夫人和婉儿就在后院，我让人带你过去。”

琼华笑着道谢，“多谢渭阳君。”

话音一落，只见渭阳君朝着身边的随从点头，只见那人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琼华没有多言，只是朝渭阳君轻轻一礼，便跟随那人进了府。

嬴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叹道，“这丫头模样倒是不错。当年她的母亲银容夫人就是秦国数一数二的美人，比起韩国的琼华公主也是不遑多让。她长大之后必定是一个绝色美人。可惜……就是年岁小了些。”

秦国女子十五岁出嫁，琼华今年也才十三岁。要等她及笄，还需要等两年。而今年嬴政年满十九，等到明年便到加冠亲政的年纪了，若是这丫头年长些的话，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渭阳君自然知道嬴昇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因为昭襄王留下的那道遗诏罢了。

琼华是秦国的内定王后，这件事除了华阳太后之外，渭阳君、嬴昇以及几个顾命大臣都是知道的。但他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王上现下只是选妃，立后一事尚且不急。两年，咱们秦国也是等得起的。今日太后在宫中设宴，欲为齐国的离秋公主接风洗尘，除了咱们秦国的重臣之外，各国的公主也会到，咱们可切莫晚了，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前段时间楚国送云梦公主入秦，但华阳太后却只召见了芈芙入宫陪伴的事情，渭阳君不是没有听说。

她此举意欲为何，渭阳君不是不知道。这云梦公主乃楚王和秦国公主所生，出身不低。但秦国的王后既定，华阳太后自然也不会选择一个出身如此显赫的公主进入咸阳宫。因此自云梦公主入秦之后，华阳太后一直都不曾召见她，反而是召了芈芙入华阳宫陪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嬴昇笑得爽朗，“入宫的车马已经备好，就等兄长了。”

虽说今日的宫宴各国的公主都会到，但王后之位事关重大，自然还需三位太后、相邦吕不韦以及宗室仔细商议。因此还不会这般快的决策。

而今日的宫宴，虽然各国的公主都在，但也仅仅只是为了给离秋公主接风洗尘罢了。

……

后院里，只见一中年女子坐在后面的走廊下，含笑望着院子里的少女。

那少女看着十三四岁的样子，一身蓝色暗纹长袍，乌黑亮丽的长发束在脑后，却连一个首饰都见不到。

这便是渭阳君嬴傒的次女，嬴婉了。

而那个年过三十的中年妇人正是嬴婉的母亲，范夫人。

范夫人虽然是范雎之女，但毕竟只是庶女，先前又一直养在乡下，等到了十四岁才回到范雎身边。因此即便嫁给渭阳君为夫人，但也只是侧室，她的头上，始终压着一个赵澜。

也正是因为赵澜入府数年一直无所出，她的长女嬴姒才会被孝文王下令送到赵澜膝下抚养。知道嫡子嬴绍降生，这才送回范夫人身边。

这些年来，范夫人一直以为自己在子嗣上已经没了缘分，却不想前些日子由医师诊出又有了身孕。

范夫人看着在花丛中来回走动的女儿，忍不住说道，“婉儿，你小心些，别滑倒了。”

今日虽说阳光明媚，但昨日夜晚咸阳城却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到现在地面都还是湿的，更别说是院子里面的泥土了。

嬴婉笑意盈盈的应道，“知道了阿母。”想起最近这几日，她一直都没见到嬴姒，忽然道，“对了阿母，最近我一直都没见到阿姊，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想起长女，范夫人只是笑笑，似乎并不打算多言，“姒儿最近一直都在赵夫人那里，自然不会想起咱们。”

虽说范夫人才是嬴姒的生母，这几年一直都在范夫人身边，但因着自小养在赵澜膝下的缘故，嬴姒倒是跟自己的亲生母亲和一母同胞的妹妹不怎么亲厚，反倒是与一手将自己养大的赵澜更加亲厚。

当然了，范夫人虽然心里膈应赵澜夺走自己的女儿，但自己尚且还有嬴婉和肚子里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自然也不在意嬴姒跟谁亲近。

话音一落，只见守在院外的侍女忽然走了进来，朝范夫人和嬴婉福了福身，“禀夫人，韩姑娘来了，这会儿正在外头候着呢。”

范夫人一听琼华已经到了，顿时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来，“她来得倒是巧，前两日太后回来的时候，赏了君上十株姚黄牡丹，正好今日送来了我们院里，知道她爱牡丹，我还想着送一些到蒙府，没想到她自己就来了。”

嬴婉侧目看向范夫人，“阿母，是女儿将琼华请来的。”

“我就知道，你与她交好，如今得了牡丹，你自然是要把她请来赏花的。”说罢，范夫人看向一旁的侍女，笑道，“请韩姑娘进来吧。”

侍女又是福身，“诺。”

不一会儿，琼华便已跟随侍女进了院门。范夫人眯着眼看过去，只见一个与嬴婉年岁相仿的小姑娘走了过来。

看着她的模样，范夫人心中不由得感叹，果然是银容夫人的女儿，才十三岁便生得这般好颜色。若是再长大一些，怕是她母亲都要比她逊色几分。

琼华生得很美，比她母亲生得还要美，她好似这院中的牡丹，花开到极致，美艳无方，又似那长在荒山之中的曼珠沙华，花开不见叶，独一无二。见了她，就连一向自诩美貌的宣侯夫人也要逊色不少。

那宣侯夫人，范夫人是知道的，她是华阳太后的姐姐。

当年昭襄王在世时，随着穰侯与华阳君接连被贬，芈姓楚系在秦国的根基也遭受重创。之后的几十年里，更是一直遭到打压，直到华阳太后嫁予孝文王之后，这才有望复起。但谁知，孝文王身体不好，继位三日便驾崩，原本许给阳泉君芈宸的丞相之位给被庄襄王交给了吕不韦。

为了巩固芈姓一族的势力，宣侯夫人只能嫁给年长自己许多但却掌握着兵权的宣侯嬴辉。

二人成婚之后，宣侯见她美貌无方，对她也算是宠爱，不过五年，她便为宣侯生下了六子嬴麒和唯一的女儿嬴蔓。但可惜的是，没过两年，宣侯便因病去世，尚且还二十出头的宣侯夫人年纪轻轻比便守了寡。

但即便如此，宣侯夫人却也不是一个安分的，这十几年来，身边的男宠数不胜数。范夫人对此十分鄙夷。

“琼华！”嬴婉笑意盈盈的爬上去拉着她，“你可算是来了，真是让我好等。”

琼华笑了笑，握着她的手上前对范夫人见礼，“琼华见过范夫人。”

“快不必多礼了。”范夫人笑着说道：“不愧是银容之女，长得真是漂亮，难怪王上对你这般欣赏。”

琼华笑笑，心中腹傍道：嬴政哪有这么肤浅？他之所以青睐自己，那不还是因为她是蒙家的女儿，又不慕名利罢了。

但即便如此，她面上还是说道，“夫人谬赞。”

嬴婉拉着琼华到那些牡丹的面前，笑道：“琼华，前两日太后回来的时候，特地命人送来了十几株牡丹，我知道你喜欢，因此就自作主张把你请来了。”

“有劳你记挂我了。”琼华笑道，“我看这些花儿长得不错，看得出你平日里照顾的很好。”

“那是自然了。你要是喜欢，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我派人送两盆到你府上。”

虽说嬴婉没有多喜欢牡丹，但他们都说牡丹国色，因此嬴婉即便没有多喜欢，但也不会拒绝。因为真的很美。

琼华闻言一愣，“这毕竟是太后赏的，你就这么转送给我，不好吧？”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嬴婉倒是毫不在意，“你也知道，我那个姐姐虽然跟我一母同胞，但却自小养在赵夫人膝下，她一向跋扈，留在我这里也是浪费，还不如送给你。”

“说的是。”范夫人也附和道，“琼华，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便将这里所有的牡丹带走，免得被人糟践了去。”

范夫人还记得上回渭阳君给她送来了几盆双色茶花，可最后都被那赵澜砸了去，让她好一阵心疼。如今这牡丹乃是太后赏赐，赵澜虽然不好糟践，但嬴姒就不同了。

只是牡丹就不一样了。

若是寻常的花，砸了就砸了，范夫人纵然心疼，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些花就不一样了，这些花都是太后赏赐，若是这般砸了，让太后知道了，渭阳君难免会被太后申斥，还不如转送给爱惜它的人。

琼华闻言，也没再推辞，只道。“那琼华就却之不恭了。”

但嬴婉却没同她客气，只是压低了声音凑到琼华耳边，“有件事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琼华蹙了蹙眉。

她的外祖父虽然是秦国的四世重臣，但她自己却很少跟这些权贵往来，有些事情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何事？”

“那日阿父和叔父从城门口回来的时候，我偶然听到他们在说，太后的马车上藏了两个孩子。”嬴婉压低了声音，沉声道，“而且他们还说，看嫪毐的反应，似乎很怕这两个孩子被发现，因此太后走后，他见那两个孩子探出头来，连忙上去让他们藏回去了。”

琼华不由得一惊。

在秦国，王族宗室以及权贵重臣收养平民百姓家的孤儿本是常事，当年的惠文后芈氏除了自己的亲子嬴荡之外，便收养了先王后魏氏的侄女，后来这魏氏女不仅成了惠文后的养女，还成了武王嬴荡的王后。

不仅是她，就拿近的来说，吕不韦不还收养了若兰为养女，还把她送到嬴政身边做了嫔妃。虽然暂时没有名分，但是看在吕不韦的面子上，嬴政也不会让她这么没名没分的在后宫行走，只要等新王后，或者是纳了妃，册封是迟早的事情。

但若这两个孩子是赵姬之子，那她便免不了秽乱后宫的罪名。

虽然都是养男宠，但当年若非宣太后，秦国也不会有现在的光景。因此即便她与义渠君育有一子，但念在她对秦国有功的份上，朝臣自然不会说什么。

但是赵姬却不同了。自从嬴政继位之后，她便一直避居雍城，对秦国更是毫无建树，若是她养男宠还育有两子的事情被爆出来，以嬴政的性子，她现在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琼华道，“太后毕竟是王上的母亲，若是传出去，怕是对王上不好。”

“我没有乱说。”嬴婉忙道，“听阿父和叔父说，当时不少人都瞧见了。你外大父和舅父也在，李斯李大人也在，我听叔父说他们也都看见了，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他们。”

琼华闻言，心下一沉。

若真是这样，秦国怕是又要惹出一场动乱了。

毕竟——嬴政现在还没亲政，难保赵姬会为了这两个儿子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