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剖腹产还未盛行时的农村，每个孩子都是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命好的大人孩子都保得住，命不好的只能保一个，那命实在差的到最后一无所有。

女人和孩子，就是天定的冤债。

我母亲生了三个孩子，债有点多，只有我是从母亲腿下爬出来的，弟弟和妹妹都是剖腹所生，就是划破肚皮拿出来的。

　　母亲、女儿，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我母亲生了另一个自己。在我短暂的青春期里也像大多数人一样埋怨憎恨过父母，埋怨憎恨这个世界。

　　如果我母亲知道了这些真实，可能会很心酸。自己走过鬼门关才生下来的、迫不及待想让她看看这美好世界的孩子居然瞒着她憎恶着这个世界……

　　这是不对的。

　　我和我母亲，长得很像。我打心眼里敬佩她，心疼她却也时常无视她，忽略她。

　　和母亲的第一份记忆是满月照，照片上依旧年轻的母亲，带着点产后的虚弱，抱着怀里的婴儿，笑得很开心，年轻时的母亲带点婴儿肥，是可爱那款的女孩。

　　她和父亲是自由恋爱(这点让我思及母亲家乡的相亲、早婚习俗，是我无法接受的，日后再说吧。)

　　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在一起，后来我问过母亲当年为什么会和老爹在一起?

　　她说：同样一天里，别人能赚三四十，你老爹能赚七八十，你说嘞？

　　是看中了那股冲劲儿。

　　而这个答案在老爹那儿是另一种“还不是我年轻时长得帅，看看你老娘这些年给我那么帅一个大小伙子糟蹋成什么样了”

　　挺自恋一老头。

　　十岁之前，关于母亲的大多印象都是在和父亲吵架，吵着吵着就是离婚，经常询问我到时候离了跟谁。第一次确确实是手足无措，后来次数多了，倒也习惯了，准确来说是无奈了。

　　经常那句“你俩离就离吧，我谁也不跟，就跟爷爷，到时候你俩还得给我打钱，两份钱和一份钱那可不一样”就要脱口而出了。

　　那几年，父亲生意做的挺好，应酬也越来越多，经常有一些我和母亲都认为是“狐朋狗友”的人call老爹去吃饭喝酒。老爹也很迎合他们，经常喝的酩酊大醉回家，倒是不考虑母亲的感受。

　　有一幕让我印象深刻至今。老爹又喝的回家，他喝醉酒脸很红，在外人面前喜欢高谈阔论，在自己家人面前却默不作声，低着头，红着脸，面对老娘的发难还不时从鼻孔哼喘两口气，是有点不服气的样子。

　　那次老娘哭了，骂哭的吧，应该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渐渐没有了十几岁时的样子，变得应酬多，变得“朋友”多，变得事情多……

她哭累了就骂，骂累了就哭。我就在一旁站着，只有我默默看着。

　　那次，爷爷也站在老娘那边(爷爷是明事理的，总是站在儿媳妇这边)和她一起“讨伐”他儿子，也在骂老爹，大概就是骂他天天在外面厮混，没有一个当丈夫，当爹的样子。老娘骂他，他鸦雀无声；爷爷骂他，他倒是还还了几句嘴，企图让爷爷不要乱插手。

　　我那时不到十岁，看不懂他们在闹什么，只觉得很荒唐，小小一个家里，充斥着争吵声和年轻妇人的哭声，与嗓门低而温柔的邻居们相比，我真觉他们吵闹。怎么就不嫌丢人呢？我至今也是这样想。

　　后来我也思索过为什么每次老爹出去应酬，老娘就要闹，站在女人的角度上我理解了。老娘的安全感没有了。她那时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孩(这意味着她还要继续生)身材早已不复从前；而老爹，那时家境还算殷实，母亲害怕他出入那些风月场所，真正背叛她。

　　当然，这也都是我自己闲来无事的猜测，只是对当年的这一幕做一个合理解释。

　　这是婚姻里最坏的念头。这么一想，又觉得身为女人是如此的悲哀。

　　当你还是女孩时，不免动心动情，赔了身子又赔了终生。当你已经是妻子时，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如若还不是男孩心里多多少少是不舒服的。

　　不仅如此，你在操持家务和老人的同时还要时刻注意着丈夫的动向，一是为了丈夫，二是为了婚姻，三是为了孩子，却全然不是为了自己。

　　那个时候，多少女人活到最后都变成了另一个人，然后看着她们的女儿也像她们一样，一代又一代好像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