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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在人间——且看人世繁华

上文提到了我那位“让人觉得可惜”的亲戚——“黑伯伯”。

  黑伯伯姓什么叫什么我一概不知,也可能是忘了。从小我见他第一面时,家里人就告诉我,“你管他叫黑伯伯就好”。

  我小时候与他的相处方式是如何的,我已不大记得,大略记得我和他相处时,他应该会让着我、会宠着我。

  关于这一点,当初在我家工作过的亲戚都这么说,说他们都宠我……可惜,或许是他们宠的太深,也或许是我感触的太浅,我竟一点都记不得。

  我与黑伯伯更像朋友,他既是我们家的亲戚,也是我的朋友。

  黑伯伯之所以叫“黑”伯伯,是因为他皮肤黢黑,但胜在为人忠厚老实,做事踏实勤奋,我老爹老娘都很倚重他。

  他在我家时的模样,我已不大深刻,只记得他身材精瘦,笑起来显得憨憨的,一口白牙与黝黑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那是祖祖辈辈的庄稼汉子们带出来的肤色,是个干活的人。

  这样的男人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是个老实的”,我到现在也依然这么认为。

  按十多年后的现在的婚嫁观念里,老实的男人一般找不到媳妇儿,尤其是当这个老实的男人一没车二没房三没存款时,甚至连一副好皮囊都没有,那就更不可能找到媳妇儿了。

  得,打一辈子光棍吧。

  但那个时候不一样。

  虽然我那时还小,却也知道什么是结婚,什么是媳妇儿,我原本以为就黑伯伯那样的可能就是个光棍命了,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带回一个红裙女人。

  我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据说那女人是黑伯伯的相亲对象,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谁闲的没事会把这种事情告诉一个小孩儿?

  我对那女人的印象开始于一条红裙。

  她不算漂亮,但五官端正,颇有一种英气,身材也算好,穿着一袭红色长裙,就这么来到我家。

  幼小的我当然对这么一位“不速之客”感到好奇,尤其是她还有操着一口清晰流利的普通话。

  那么好的姑娘,用我现在的话评价我那憨厚老实的黑伯伯,我可能会说:“你不配…”。

  但后来,世事难料,谁知命运多舛,又说什么配与不配的呢。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能是老爹老娘在好奇黑伯伯从哪里“拐”回来这么一个好看的姑娘,也可能是老爹老娘在盘问黑伯伯与那女人日后的打算……

  总之,我与那女人莫名其妙地共处一室。可能是为了缓解尴尬吧,她主动提出叫我玩扑克,我说不会,她说那玩“接竹竿”吧,这个简单,我教你。

  就这样,我和她接了很久的竹竿。说来惭愧,我好像天生对麻将纸牌一类的东西不感兴趣,看不懂,真的看不懂。只有像“接竹竿”这种游戏,我才能与对方玩的尽兴。

  那女人很让着我,我们接的很快,时不时还笑出声音,又观察着对面“敌人”的“存数”。

  这个游戏没有最终赢家。我与她接了快一下午的竹竿,彼时我觉得自己是个小天才,觉得自己会了打扑克,事实证明,我那时真的还小。

  到后来的某一天,我“被迫”回忆起这个下午,原本让我觉得温馨的一场游戏,却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黑伯伯后来走了,带着那女人回了老家,可能是带回去给家里人看看。

  后来他们就结婚了,我老爹老娘好像还随了份子给他们。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再听到有关于黑伯伯和那女人的消息,这样也好,我们之间不需要太多的消息,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忘了是哪一天,是因为什么事,可能是我老娘闲的没事与人聊哪个亲戚的八卦偷听来的。随后便告知了我,两件事,让我一喜一悲。

  喜的是,那女人,她已经给黑伯伯生了二胎,是个儿子。

  这是喜事儿,但另一件事让我如鲠在喉。那个女人的病复发了,是精神病。原来,曾经那个与我共处一室,陪我玩了一下午甚至教会我怎么玩一项新游戏的红裙女人是位精神病患者……

  我傻了~

  我原本是不信的,但后来的一些事情让我不得不信。

  要是完全不在乎那个女人的精神病,这是不可能的,我还没那么高尚。

  不过我却同情她,也同情着我的那个黑伯伯,连我老娘也说怪不得当初那个女人的父母在嫁女时没有要求女婿给多少彩礼,在得知自己女儿的夫家人知道女儿的病情后拒绝接回女儿,那架势就像“生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这就像骗婚呀!

  我那黑伯伯老实,在那女人生第一胎时他们家才知道那女人是个精神病,按理来说是该离婚的,但结婚太难,他也已经有了女儿,当了父亲,家里的老母亲也快八十了,几个兄弟都没能够依靠的。

  可能是不想放弃女儿,也可能是不想放弃老母,谁知道呢?他最终是没有离开村子,到最后,他永远也没能离开村子。

  他又当爹又当妈的抚养着两个孩子和老母亲,还有一个是精神病的妻子。那种难熬是怎么熬的我是无法理解,每家都有每家的难处,这种苦是不一样的,但终归都是会让人欲哭无泪。

  后来,我们举家搬回了老家,回到了那个我出生却从来都不熟悉的小村子。

  那段时间,老爹的“应酬”有点多,都是那些亲戚朋友邀请他,给他“接风洗尘”——酒桌上那些所谓的亲戚朋友来听他这个在外打拼多年的“老板”的经商经历……

黑伯伯也在其列,他与老爹关系很好。

一次两次,老爹也渐渐烦了起来,每回出门前老娘和爷爷都让他少喝酒,所以我很庆幸他每次都能在酒后后平平安安地回家。他一喝酒,还要开车,我就提心吊胆的很。

  老娘说了他很多次,直到有一次,不用老娘说了,老爹自己就听话了。为什么呢?因为…黑伯伯去了。

  他在聚会时喝了太多酒,喝完酒开车回家时没注意路况,撞上了墙,墙塌了,把他压在了下面,最后的结果便是去了。

  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尤其是老爹,他在黑伯伯的葬礼上没有多言,我只略微记得他说过,谁想得到呢?

  确实是,谁想得到前几天还在一起喝酒的兄弟伙,没几天再见却是在对方的葬礼上。

  我没有太多的情绪,脑海里对黑伯伯的印象早已模糊,所以我偷偷去了他妻子的房间。

  昏暗的房间,里面没有开灯,靠的是白天透进来的光,那女人低头在床上坐着,弯着腰,耷拉着脑袋,任凭头发垂低。他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将那女人围成一圈,安慰着那女人要好好的,七嘴八舌地说你要坚强。

  忽而她的小儿子哭了,大概是饿了,她没有反应,一旁的一个不知名的老女人将孩子抱起,哄了哄,哄不赢,就塞给了那女人,真的饿了。

  我没有进门,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看那女人像个机器一样被那群女的使唤,被支配。

心中不免唏嘘,完全无法将那个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满身颓废气息的女人与我儿时脑海里那个身穿红色长裙,脸带英气的女人合二为一……

黑伯伯走了,他的几个兄弟为他善了后,八十岁的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至于他那有精神病的妻子则被娘家父母带了回去。不过,那女人生下的一儿一女,他们是不愿意带回去的。

  那两个孩子我见过,小小的,很是可爱。女孩是姐姐,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男孩是弟弟,不过两三岁的样子。

  村里很多人都在唏嘘两个孩子的命运——他们的祖母已老,几个叔伯已经是当爷爷的人了,而且心地狭隘,早方言不会收养他们。

  可能是那个老太太还想再“挣扎”一番吧,她倔强的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企图维持一个家的模样。她没有多少收入,可能是有低保,也可能是有些许赡养费,总之,老太太并不宽裕。

  大约一年多后,国家规定原本的小村庄要拆迁用以修建国道,村里的人要离开世代居住的土地并且自费搬迁至“新农村社区”。

  虽说上面有补贴,但那也只是杯水车薪,更不要说一个八旬老太带着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娃,他们从何来那么多钱搬家,只能驻守在村里,所幸国道没有完全占据村子,两个孩子还能有个挡风遮雨的家。

  我再见他们时,是在地里,老太太带着两个孩子来买零食,路很远,估计是从田垄上走来的。

  一年多未见,姐姐和弟弟的身高止步于我对他们一年前的印象,甚至更加瘦弱,衣服也略有些不合身。

  我很想上前去与他们打声招呼,毕竟他们的父亲在我小的时候像宠爱他们一样的宠爱过我,不过我实在不知道该上前说什么,难不成上前自我感动一番?也碍于情面,我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孩子扶着年迈的祖母,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那个已经没什么人居住的“老屋”去。

  后来我给老娘聊天时,掩盖了心中酸涩,与她讲了这件事,老娘说,那天好像是两个孩子其中一个的生日。

我总觉得很后悔那次没有与他们打招呼,总是幻想着“算了,下一次遇见了一定打招呼”……

  不曾想,我的幻想真的只是幻想。

  最后一次见他们,是在和老爹老娘他们一起去某位亲戚家吃席的路上见到的。我坐在车上百无聊赖的看着车窗外,对于吃席这种热闹的事情我是不大喜欢的。

  突然,我看到了那两个孩子,还有他们的祖母——一个八十多岁,瘦瘦小小的老妇人。他们的身边站着几位和他们父亲长得颇为相似的叔伯,他们在商量着什么,还高兴的笑了。

  矮小的老妇人被儿子们夹在中间显得茫然无措,只是听着。姐姐明明还没有长大却总是拉着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弟弟,小弟弟依靠着姐姐,略带害怕的看着几位叔伯,又看看他的老祖母,不过,谁也没给他回应。

  那个画面,我已记不大清,但一经回想总是让我觉得心酸,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总觉得没好事。

  这个画面我很快忘记,平平淡淡的吃完了酒席。过了很多天,我才记起这件事情,我略带疑问的询问老娘那天的事情知道吗,老娘说,因为两个孩子的祖母年纪太大了,不足以抚养两个孩子,孩子的几位叔伯也不愿收养,找了一家人领养两个孩子,那天是来相看两个孩子的。

  我听后只觉诧异,甚至有些发懵,接着老娘说,那家人只能养一个孩子。挑走的是哪个孩子我记不清了,应该是男孩吧,农村里出来的人大多都觉得男孩比女孩值钱。

  只能收养一个孩子,那意味着另一个孩子会被舍弃,后来又听说两个孩子都找到了“下家”,好歹是一个家……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村里人总爱背后嚼舌根,据说,那几个叔伯是收了钱的。

  “黑伯伯”的故事就到这里吧,因为再后来我就再没了两个孩子和老祖母的消息,至于那几个叔伯,在村里的风评一直不大好,我们也不常见面联系,也打听不到什么。

  可能两个孩子过得好,可能过得不好,无论我怎么想也终究是徒劳,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像为他们的故事“施舍”我内心的怜悯,可能有悲,但更多的是喜。

  最后,我努力回想了这一家人,却发现,我记忆最深的是那天下午陪我玩耍的红裙女人。后来的我见过很多女孩、女人穿过红裙,但我印象最深的却是那天下午女人身上穿的红裙,没有丝毫点缀,夺人眼球却又觉得不过如此,就像他们那可怜的命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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