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时，消毒水的味道混着一丝栀子花的淡香飘进走廊。苏婉蹲在地上，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林逸站在门口，白大褂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蜿蜒的疤痕——那是三年前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孩留下的。
"警察刚才跟你说了吧？"林逸走到她面前，地上的瓷砖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他弯腰想拉她起来，手指快碰到她胳膊时又收了回去，"我妈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心脏病发作，白晓菲只是正好路过。"
苏婉的手还攥着手机，屏幕上林母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刺得她眼睛疼。"那她为什么要发那种短信？"声音带着哭腔，鼻尖红得像颗番茄。
"想让我难受呗。"林逸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递给她，包装纸被捏得皱巴巴的，"她高中时候就这样，看不得别人好。"
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苏婉抽着鼻子接过纸巾，擦眼泪的时候没注意，口红蹭到了脸颊上。林逸看着那抹红印，突然想起大三那年平安夜，苏婉也是这样，咬着苹果笑，结果果汁沾了一嘴角。当时他直接伸手替她擦掉，被她追着打了半条街。
"那个草莓发夹..."苏婉擤了擤鼻涕，"是阿姨自己带来的？"
"嗯，她说戴着喜庆。"林逸靠墙站着，脚后跟轻轻磕着墙壁，"警察查到白晓菲半夜溜进病房拍照片，护士说她口袋里还有瓶安定。"
苏婉的手抖了一下，纸巾飘到地上。"她想害阿姨？"
"不清楚，人已经带走了。"林逸弯腰捡起纸巾扔进垃圾桶，起身时动作猛了点，牵扯到腿上的伤口，疼得闷哼一声。苏婉下意识伸手扶住他胳膊，掌心刚碰到布料就像触电似的缩回来。
医护站的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高跟鞋敲在地面嗒嗒响。林逸看着她空荡荡的手心，突然说："你刚才在电话里说，想跟我好好谈谈？"
苏婉的心猛地跳到嗓子眼，盯着自己鞋尖上沾的泥点——那是从老宅跑来医院时蹭的。雨早就停了，天边泛着鱼肚白，走廊窗户玻璃上还凝着水珠，阳光一照亮晶晶的。
"我..."她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刚才以为生离死别时说的那些话，现在面对面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林逸身上有股淡淡的松木香，混着消毒水味，居然不难闻。
这时病房里传来监护仪的滴滴声变了调，林逸脸色一变冲进去。苏婉跟着跑到门口，看见林母醒了，正费力地想摘氧气管。林逸半跪在床上按住母亲的手，低声说着什么，从背后看他肩膀绷得紧紧的。
苏婉想起三年前林逸父亲葬礼那天，他也是这样，穿着黑色西装，背挺得笔直，好像这样就能撑住整个世界。那时候她还听信白晓菲的话，以为他是故意在葬礼上迟到，哭着朝他喊"你根本就不爱你爸"。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蠢得可以。
护士进来给林母调整仪器，林逸退到门口，额头抵着墙深深喘气。苏婉递过刚从饮水机接的温水，他接过去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喉结上下滚动，脖颈上的青筋隐约可见。
"谢谢。"他把杯子还给她，指尖碰到她的，两人都愣了一下。
"医生说阿姨需要静养。"苏婉赶紧转移话题，眼睛瞟向别处，"要不你先去休息会儿？我在这儿守着。"
林逸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想起这是医院又塞回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出去抽根烟。"
苏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手里还攥着那个发凉的纸杯。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里，她听见林母轻声唤她，"丫头，过来。"
林母比照片上憔悴些，但眼神清亮。苏婉走到床边，老太太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粗糙却暖和。"小逸这三年，天天带着你送他的那个钥匙扣。"
苏婉的鼻子又酸了。那个钥匙扣是她用第一个月兼职工资买的，铜制的小猫，爪子上还刻着个"婉"字。分手那天，她以为林逸早就扔了。
"他嘴硬，心里比谁都软。"老太太拍了拍她手背，监护仪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声。护士飞奔进来，走廊里瞬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苏婉被挤到门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刚才林母握着她手的温度还在，可监护仪尖锐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她想起刚才林逸看她的眼神，里面有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深山里的湖，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林逸跑过来，额前的碎发都汗湿了。"怎么了？"看到病房里的情形，他脸色煞白，想冲进去被护士拦住。
"家属在外面等着！"护士关门前，苏婉看见林母挣扎着朝林逸伸出手。
林逸一拳砸在墙上，瓷砖嗡嗡作响。苏婉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控的样子，连当年被她当众泼水，他都只是默默擦了擦脸转身离开。现在他背对着她，肩膀抖得厉害，手背上青筋暴起。
苏婉慢慢站起身，犹豫了半天，轻轻碰了碰他胳膊。"阿姨会没事的。"
林逸猛地转身抓住她手腕，力气大得像要捏碎骨头。苏婉疼得皱眉，却没挣扎。他的眼睛通红，里面全是血丝，呼吸喷在她脸上，带着烟味和淡淡的酒气——原来他刚才不是去抽烟。
"你当初为什么不信我？"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白晓菲说什么你都信，我说什么都是狡辩？"
走廊尽头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屑。苏婉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但心里某个地方却比手腕更疼。"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林逸的手松了松，却没放开，"我爸下葬那天，你跟白晓菲在酒吧喝酒庆生。我妈住院三个月，你一次都没来看过。"
这些话像冰锥扎进苏婉心里，她咬着嘴唇没说话，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睫毛上的泪珠一闪一闪的，像碎掉的星星。
林逸看着她这副样子，喉结动了动，突然松开手后退半步。"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苏婉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却很坚定，"阿姨不醒，我不走。"
林逸冷笑一声，转身朝楼梯间走去。苏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里空荡荡的。监护仪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护士出来说林母暂时脱离危险了。苏婉靠在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中午的时候，护士送来病号饭，苏婉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就放下了。林逸一直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的云彩慢慢飘过去，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大一那年迎新晚会，林逸作为老生代表发言，穿着白衬衫，站在台上闪闪发光。后来她被几个男生堵在小树林，是他冲出来解围，结果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那时候他还不好意思让她知道，偷偷去校医院处理，结果被她撞见，抱着他哭了半个钟头。
"丫头，过来。"病房里传来林母虚弱的声音。苏婉赶紧跑进去，老太太指了指床头柜，"帮我把抽屉里的盒子拿出来。"
里面是个旧相册，翻开第一页就是林逸穿着开裆裤的照片，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往后翻，有他们俩的合照——在学校的银杏道上，林逸搂着她的肩膀，她踮着脚尖亲他侧脸，阳光洒在两人头发上，金灿灿的。
"小逸那时候天天跟我念叨，说遇到个傻丫头，下雨天不打伞，非要在操场上看星星。"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还说毕业就娶你。"
苏婉的眼泪滴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赶紧擦干，翻到下一页，突然看见一张林逸和白晓菲的合照——背景是学校的图书馆，两人挨得很近，白晓菲的头靠在林逸肩膀上，笑得灿烂。
"这是..."苏婉的手指抖了一下。
"这是去年拍的。"老太太叹了口气，"白晓菲去家里找小逸，说想跟他复合，被小逸赶走了。我偷偷拍的，想让你看看，我家小逸心里只有你。"
苏婉合上相册，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原来林逸说的"很多事都没忘"，不是说说而已。原来这三年里，他也和她一样，被困在过去的回忆里。
傍晚的时候，林逸终于回来了，手里提着个保温桶。他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没看苏婉，径直走到病床边看林母。老太太睡得很沉，呼吸平稳。
"医生说今晚可以转普通病房了。"林逸声音有点哑，"我妈爱吃城南那家的鸡汤面，我排队买的。"
苏婉看着他疲惫的侧脸，突然说："三年前你父亲葬礼那天，我没有去酒吧。"
林逸的动作顿了一下。
"白晓菲说你恨我入骨，说你不想见我。"苏婉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谁，"我在你们家楼下站了一夜，第二天就发了高烧，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
保温桶的盖子没盖紧，飘出浓郁的鸡汤香味。林逸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苏婉苦笑了一下，"那时候你电话不接，微信拉黑，我去你宿舍找你，你室友说你早就搬走了。"
林逸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他打开保温桶，给林母盛了小半碗鸡汤，放在一边晾着。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那个相册..."苏婉犹豫着开口。
"我知道。"林逸打断她，"我妈早就跟我说了。"
苏婉愣住了。
"她说要给你个惊喜。"林逸端起那碗鸡汤，用勺子轻轻搅着，"没想到白晓菲会来这么一出。"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走廊里亮起灯，暖黄色的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苏婉看着林逸低头吹鸡汤的样子，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这个男人，她错过了三年。
"林逸，"她鼓起勇气开口，"我们..."
"你先回去休息。"林逸打断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这里有我就行了。"
苏婉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有些事，也许真的需要时间。她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听见林逸说："明天早上带两份豆浆油条过来，我妈爱吃。"
苏婉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她转过头，看见林逸正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多了些她熟悉的温柔。
"好。"她用力点头，转身跑出病房。走廊里的灯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也许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现在，他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着。
电梯门缓缓关上，苏婉看着里面映出的自己，眼睛亮晶晶的。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白晓菲发来的短信，只有三个字：你赢了。
苏婉删掉短信，抬头看着电梯镜子里的自己，笑了。这一次，她不会再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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