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相对错误

方惜文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从小到大她都很讨厌医院的消毒药水的味道，跟医生确认过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之后，就急匆匆办理了出院手续，拦了一辆出租回到了家里。洁癖分为好几种，洁癖的人无非是对一些事物特别的敏感，有的人会对污渍敏感，有的人会对物件的摆放情有独钟，而方惜文是一个对于气味很敏感的人，她喜欢各种的香气，忍受不了一点不好的味道，自己一整夜没有洗澡，还去医院躺了一晚，身上虽然没有很明显的臭味，但总有一股审讯室阴冷的味道以及消毒药水的味道，一到家，她就将衣服都丢进了洗衣机，转头就奔进了浴室。

“你过得好吗？”

脑子里又忍不住想起了顾辰的话，高中毕业之后，她从同学那里得知他考了警察，后来又当了警察，当时她心里想的就是，真的适合他。他一点点地淡出自己的生活，起先还是会不停地打电话，后来是发短信，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她习惯性地把他拉黑，删掉他发来的短信，她庆幸他能够离开自己的世界，她害怕自己冲动起来就会一刀子捅进他的心脏。

没有林殊、夏梦洁、叶子的生活，没有顾辰的生活，她认为自己可以过得很好，事实也正是这样子的，方惜文从小画画就很好，很有设计天分，高考的之后报考了W市最好的艺术院校，之后开了画室，平常靠插画设计，一个月下来养活自己没有一点问题。她不介意熬夜，学生时代所有的脑力工作几乎都是在晚自修进行的，久而久之她发现当天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她能够更加沉稳地处理事情，想出来的设计稿图往往也是最满意的，到现在工作了，她选择了最自由的职业，只要在定期交稿子，其中的时间几乎是由自己自由支配的，她选择了晚上点一盏小灯在书房画到两三点，洗个热水澡边看电视剧，边睡觉，当然为了保证充足的睡眠，她早上通常都要睡到十一点多才会起床，吃一个早午饭，到工作室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

她喜欢夜晚工作，但无论再累，她也不会吃夜宵，那种空腹的饥饿，让她保持着清醒，更重要的，她不想自己变成一只大熊猫。

家里的跑步机总是会在下午五点左右开始转动，回到家第一件事情运动，第二件事洗澡，第三件事情才是吃饭。方惜文知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没有人能够照顾自己的后半生，只有健康的身体才能无限地创造着财富，为自己的未来铺路。她想要活着，很好地活着。

每周的星期一，她会放纵自己吃一次垃圾食品，有时候是炸鸡，有时候是火锅，有时候是披萨，夏天的话则是以奶茶、冰淇凌为主，唯独那一天，她允许这些高热量的美味食品进肚子，而每周的星期五，她都会怀着沉重的心情去W市最西边的看望自己的弟弟——方惜凌。

每一次去看他，都要花费方惜文几乎一天的时间，不是距离很远，而是她总是会站在门口发很长时间的呆，回想一些有关于过去的事情，她深陷在悲伤的泥潭里，没有人会向她伸出援手，她只能自顾自地在那里挣扎。隔着厚厚的玻璃，她和弟弟只能通过电话传递着彼此的思念。

“姐，下次你别来了，总是哭对眼睛不好，我在里面过得很好，不用你担心，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在外面，你就安安心心过你自己的生活吧。”

每一次最后，方惜凌总会说上这么一句话，说给惜文听，同时也说给自己听，他知道自己的姐姐根本不会听的进去，但自己就是要说，他要过得好，饭不好吃也要吃，要学会在里面生存，不让姐姐担心，同时，他希望姐姐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总是来这里，她只会一直停留在过去。

在方惜文高考那年，顾辰二十一岁，方惜文十九岁，方惜凌十八岁。顾辰走进了警校，方惜文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而方惜凌进了监狱。因为杀人未遂被判了十年，整整十年，对于一个刚刚花季的少年来说无非是给他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又是一周的周五，和往常一样方惜文来到了探问室，来看望方惜凌。两姐弟长得很像，不过是惜文的眉宇间多了一丝的柔和，惜凌的五官更加地立体和英气，弟弟很高，以前爸妈常说姐姐是一个无私的人，把所有的身高都留给了弟弟。监狱里的日子并不会很好过，尽管已经适应了，但惜文知道弟弟不是属于里面的人，他喜欢看书，喜欢打篮球，喜欢交朋友，外向，开朗，他和自己不一样，他很善良，很重情，他更适合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而自己才可能属于里面吧，千篇一律的生活对于一个本就无趣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姐，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啊。”都说姐弟的心是连着的，他一坐下就发现了姐姐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她总是会穿白色的衣服来见自己，今天却穿的是黑色，以前的她总是会把自己收拾得很好，让自己能够安心，今天的她却似乎没心情打扮，头发有一缕甚至都没有扎起来。

“惜凌，我见到他了。他当了警察。”

“哦……这样啊，挺适合他的。”

“姐。”

“嗯？”

“我不恨他了。”

“我不可以。”

两个人简短地对话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涉及到这个‘他’到底是谁，却都深知对方嘴里的‘他’就是顾辰，方惜文看着眼前的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就算他可以放下，自己也不可以，她不愿意抛弃过去，一年，两年，三年，甚至等到弟弟出来，她都不愿意原谅顾辰，她不是什么圣人，她需要这份恨维持着自己后半生的生活。也或许，因为自己比惜凌多了一份感情，她才无法真正地原谅他吧。

“都过去了不是吗？再过几年我就可以出来了，到时候……”

“可你本来可以不用进去的！”终于压在内心的声音被方惜文释放了出来，她从小就跟弟弟感情很好，当她看到自己的弟弟被警察带走，手上铐上了手铐，失去了未来和前途的时候，她的时间就彻底地黑掉了。

“可我本来就犯错了。”方惜凌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么久过去了，刚开始的时候他也会埋怨顾辰，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但时间久了，他才发现顾辰的做法无非就是过于地理智和客观，在法律上，他是对的，自己是错的，所以自己才会出现在这里饿，反思自己的过错，而他知道方惜文之所以过不了这一卡，是因为被送进监狱的是她最疼爱的弟弟，而送他进监狱的是她最爱的人，主观和人情上，顾辰在方惜文那里，就是大错特错。

看完方惜凌，方惜文并没有和以前一样回家，而是去了家附近的书吧，之前选择住在这里，无非是因为这间书吧，她很喜欢看书，什么书都喜欢看一点，书吧里面可以边看书边吃东西，还可以跟朋友聊天，她喜欢里面悠闲自在的氛围，有时候这就像是一个树洞，不开心的时候可以藏在这里。这里分成好多房间，只要付够了钱，就算是过夜，老板也不会管你，二十四小时营业，让方惜文随时都可以疗伤。

当她抱着《偷心九月天》的漫画死去活来的时候，余歌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看到她脸上还有泪痕，不由得问道，“咋了宝贝…”

她知道方惜文每周五都会去看弟弟，心情都会很差，但她通常都会一个人躲起来，默默地恢复心情。她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前前后后她几乎了解到了所有关于她高中的故事，她不由得在意这个女生，但她知道像方惜文这样的人，不会需要别人的同情，她需要的是切切实实的陪伴和关心，她很漂亮，大学有很多的追求者，跟高中一样，会有很多的柠檬精不喜欢她，余歌做的就是跟方惜文站在同一战线，忽略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同时保护着她。

当所有人都跟自己对着干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也就不会那么孤独和无助了。毕业之后两人依旧在一起，那间工作室，也有余歌的一份。

“我见到他了。”

“谁？”

“顾辰。”

“你们怎么碰上的？”余歌问道，方惜文的所有悲惨遭遇里，似乎这个男人的名字是唯一的光，但在最后关头，却也是因为这个光，杀死了她所有的希望。

方惜文把手里的漫画放下，对视着余歌的双眼，说到，“他怀疑我杀了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