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日里的风跟刀子一样，刮到脸上恨不得能直接片下一块肉来，街边一个瘦弱的身影满脸堆着笑站在火锅店门口奋力的招揽着客人，只要是迎面走来的人他都会过去九十度鞠躬，翘着胳膊像只要起飞的家雀，笑意盈盈的，正正经经的说上一句：“欢迎光临。”路人都被这个人滑稽的动作和话语搞的摸不着头脑，这都没进你家店的门呢，怎么就欢迎上了。

有的人笑一笑摆摆手拒接后就走了，有常在这边路过的人可能会同这个人打个招呼，走出几步远后再同身旁的人解释解释，看一眼那瘦弱的身影，递给同行的人一个眼神，指指自己的脑壳再摇摇头，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同行的人往往都会渍一声再来一句可惜了。

突然店里走出来叼着烟卷的人，他拎着门口瘦弱的人往店里走，边走边在数落：“小孟啊，我不是说了嘛，你就只管在大厅里上上菜就行，不用你去门口，自己什么样不知道吗？”那人的话虽然是数落但是也掩盖不住他对小孟的偏袒，大冬天的，谁都不愿意站在门口受那个罪，就这店里脑子不灵光的小孟不觉得这是个苦差事。

被叫作小孟的人奋力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开，瘪着嘴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组织了好久的语言才开口：“谦大爷，我不怕冷，我可以的，他们能干的，我也能。”说完眼泪就要掉出来，谦大爷抬手照着小孟的后脑勺来了一下，忙催着他去后厨帮忙：“干什么干，去后厨帮忙去，没听见有人催菜了啊？”孟鹤堂一听这话一溜烟的跑去了后厨，完全忘了刚才谦大爷不让他站在门口的事自己闹脾气不开心的事。

后厨里忙成一团，后厨有几个小学徒一看孟鹤堂进来了忙把手里的活往他手上推，孟鹤堂倒也不生气，正了八经的干着不是属于自己的活，孟鹤堂做事细致，所有东西都要摆的整整齐齐，筷子要摆的一边齐，调料罐要带字的一面朝外，盘子和盘子之间要隔着两指的距离，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

几个闲下来了的小学徒看着忙碌的孟鹤堂开始说起闲话，一个瘦高个磕着瓜子说：“哎，各位看看，给他啥活他都干，还真是个傻子。”另个人连忙搭上话茬：“可不是咋的，现在不是傻子还真没有像他这么干活的，又不是自己家的买卖，这么卖力还不是一样一个月就那几个子，不知道他图什么？”瘦高个笑的前仰后合：“要不他是傻子，你不是，哎，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傻的吗？我跟你们说啊，他小时候发烧，家里没钱给他治病，他就活生生烧傻了。”这时候蹲在角落的人开口了：“唉，这我知道，你说他傻吧，可他为了不拖累自己家里人自己偷着跑出来了，自己在外面也怪可怜的。”说完身边的人用手肘杵了一下那人打趣到：“怎么？看着人家小傻子长的水灵你心疼了？我劝你收收你那歪心思吧，人家有媳妇，都快生了。人家傻子都有媳妇了咱们还是穷光棍一个，这什么世道啊！你说他媳妇图他啥？”瘦高个听完这话乐了，挑了挑眉猥琐的说：“图他啥？图他傻呗，也有可能图他活儿好，你瞧瞧他那小模样，看的人心痒痒，真想……”

那人话都没说完，在旁边一直切菜的曹鹤阳突然把刀往菜墩上一劈，声音大的惊人，转过身看着说闲话的几个人说：“你们一口一个傻子不损阴德吗？人家孟鹤堂活干的利索漂亮，人也踏实，你们不想想，人家孟鹤堂干活才是正常人该有的样！要跟你们似的他一样讨不上老婆，你们这样的人这辈子就配在粪坑里当条蛆虫，扑腾不了多大风浪。”那几个听着曹鹤阳骂他们都撸起袖子向前，作势要打架，可还没碰着曹鹤阳的衣领就被烧饼一声喝止了，那几个人看了看强壮呆愣的烧饼立马把手背到了身后，嘴里说了一句：“我不跟傻子一般见识！”就逃似的走了。

曹鹤阳冷哼了一声说：“欺软怕硬的废物。”曹鹤阳拍了拍烧饼的后背说：“没事，你帮孟鹤堂忙去吧。”烧饼郑重的点点头，学着曹鹤阳的样子也拍了拍曹鹤阳的背说：“他们，麻烦，你，找我，我，厉害！”说完还亮了亮胳膊上的肌肉，烧饼拍曹鹤阳用的力特别大，拍的曹鹤阳直咳嗽，说不出话只好点了点头。

烧饼走到孟鹤堂身边还在因刚才那几个人生气，呼呼的喘着粗气，孟鹤堂看到后忙安慰着说：“没事，不气，乖，有糖给你。”说着就从裤子口袋摸出来一块糖，偷偷摸摸的递给烧饼，烧饼没有接糖，瓮声瓮气的说：“为什么，咱们和别人不一样啊？”孟鹤堂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抬起手在自己脑袋上画着圈思考了半天说：“我奶奶说过老天爷喜欢好孩子，他会挑选些好孩子让他和别人不一样，你我都是好孩子。”说完还抱了抱生气的烧饼，旁边忙碌的大师傅看着谈话的两个人也安慰到：“对啊，你们是要享福的，有些东西侵染不了你们，好好过，好日子在后头呢。”孟鹤堂呆呆的挠了挠头给了大师傅一个大大笑：“我觉得现在日子就不错，谦大爷好，你好，烧饼好，我媳妇也好，大家都好。”大师傅听完后开怀大笑：“你看看，我说的对吧，你们是有福的，唉，有福的。”说完后大师傅背过身去不想让烧饼和孟鹤堂看到他脸上的惋惜。

孟鹤堂不懂，为什么他自己觉得自己日子过的还不错，可是别人好像都特别可怜他，如果说他日子中还有点不如意的地方那就是别人看到他时都是满眼的可惜与可怜，无一例外，他不想让别人可怜他，别人能做的他也能做，他不比别人差多少，就算有差的地方他愿意去学，去赶上。这也是他努力干活，哪怕不是自己的活他也抢着干的原因，他怕自己被可怜，怕被当做累赘，怕自己变得可有可无。每当想到这他也会问一问为什么自己会是这个样子，想着想着就会红了眼圈，然后自己偷偷摸摸的抹着眼泪。

大厅里有人在喊：“服务员加汤！”孟鹤堂跟只猴子一样拎着壶就冲了过去，服务特别妥帖，经常来的顾客都特别喜欢他，就多和他聊了几句，突然谦大爷从柜台扯着嗓子叫孟鹤堂，：“小孟，快！去医院，你媳妇生了。”孟鹤堂听完这话就像安了马达的兔子，“噌”的一声就窜了出去，连衣服都没来及的换，大衣也没有穿，谦大爷拿着衣服出去追他愣是没有追上。

孟鹤堂在去的路上手忙脚乱，接连摔了好几跤，等他赶到医院的医院的时候狼狈的不成样子，胳膊上有淤青，头发夹杂着碎雪，眼睫毛结了一层霜，脸上还有污渍，护士看着眼前焦急又说不利索话人好像知道了为什么那个产妇生完孩子就自己偷偷的走掉了，甚至对自己的孩子都没有一丝丝的留恋。

孟鹤堂笨拙的抱着软乎乎的孩子，他觉得自己抱的是自己的全世界，他笑着和医生说话：“他好小啊，也好漂亮，他妈妈也漂亮。”说完想去吻吻孩子的脸颊又害怕动作太大弄疼怀里的小娃娃。孟鹤堂想去见见的妻子，但是医生和他说他的妻子在生完孩子后就走了，孟鹤堂听完后就抱着孩子在医院门口一直转圈，他想知道自己的妻子哪里去了，他怕自己不在妻子会害怕。

有个医院的医生实在看不下去了，开车把孟鹤堂送回了家，孟鹤堂没有照顾过小孩，他笨拙又细心的给孩子换着尿布，可孩子还是不停的哭，他实在没有办法就只能抱着孩子一直在小出租屋里走来走去，孩子哭的他心肝直颤，后来他忍不住也和孩子一起哭了起来，边哭边和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说：“宝宝我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

孟鹤堂哭的都要叉过气的时候邻居敲响了他家的门，孟鹤堂打开门一看，是他的房东，房东是位脾气怪异深居简出的女人，她本来憋了一肚子火来找孟鹤堂，可是看到哭的泪人似的爷俩她把抱怨的话都埋在了肚子里。孟鹤堂看到经常训斥他的房东阿姐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两只眼睛水雾又重了几分，话语中满满的疲惫，无助的抱着孩子说：“阿姐，我该怎么办？”被叫做阿姐的人凶了孟鹤堂一句：“你给我憋回去。”说完后就帮忙哄着孩子，从家里拿了些奶粉给孟鹤堂，难得耐心的教着孟鹤堂怎样冲泡奶粉，怎样拍奶嗝，什么时间段喂孩子，孟鹤堂都要把自己的头发薅光了，吃力的记着阿姐教给他的东西，阿姐还是不放心，让孟鹤堂复述一遍自己刚才说的，孟鹤堂拿着奶瓶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生怕说错了眼前的人又要拍他的脑袋，阿姐看了看笨拙的冲泡着奶粉的孟鹤堂脸上终于不再那么严肃，她拉着奶娃娃的小手和他说：“你看，虽然你爸爸有点笨笨的，但是他真的在尽全力的去爱你啊，你要好好长大，你可不能嫌弃他哦，他能有的都给你了。”说完这句话阿姐又嘱咐了孟鹤堂好多，买什么样的奶粉、怎样挑纸尿裤等等又说了一大堆她才慢慢悠悠的回家，回家路上她想起来孟鹤堂满脸的疲惫和两个大黑眼圈不由得想起来了自己的父亲。

孩子不似才回家的时候那样哭闹了，偶尔还会冲着孟鹤堂笑一下，那一刻孟鹤堂觉得全世界的光都打在自己和孩子身上，再多形容快乐的词都描述不了那种感觉。孟鹤堂还是要上班，他有一个孩子需要养活，他把孩子带到店里时店里所有的人都为他高兴，围在一起逗着小孩。

“他真好看，像你小孟。”孟鹤堂微微红了脸说：“我也觉得他好看，我真高兴他像我，也好害怕他像我。”说完无奈的低下了头，笨拙的扣着手指，烧饼用力的拍了拍孟鹤堂表达自己的安慰说：“没关系，那他一定是个好孩子。”谦大爷看着孟鹤堂的头越来越低就问：“孩子叫什么啊？”孟鹤堂像是献宝一样兴奋的说：“叫铁柱！”烧饼也觉的这是一个好名字，开心的同孟鹤堂击掌，旁边的人都被笑的前仰后合，可这笑中没有丝毫的恶意，谦大爷假装黑着脸说：“你们知道什么，咱们小孟这名取的挺好，人家辛弃疾家的孩子也叫铁柱，平时多学学习，人家那诗里都写了：看取辛家铁柱，无灾无难公卿。小孟这是对孩子寄予厚望，是不是啊孟儿？”孟鹤堂听着谦大爷说的话，他根本就听不懂，只能摇摇头老实的说：“不是，我妈说了，这名好养活 。”谦大爷听完这话直接乐了说：“你妈这话也对，不过你叫孩子铁柱，孩子长大不得咬你啊，你再想想，再想想。”孟鹤堂为难极了，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思考半天说：“要不叫回回吧，我想他妈妈回来，她自己在外面多苦啊。”谦大爷看着心善的小孟就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孟回，孟回，这个挺好的。”旁边的几个人也应和着说好，他们都打心底的佩服孟鹤堂，妻子因为才到外地想要个立锥之地才和他在一起，孩子生下来了就悄默声的走了，孩子就扔给孟鹤堂一个人，可孟鹤堂没有说过一声苦，反而担心那个女人有没有吃苦。

谦大爷笑着笑着就下意识去摸烟盒，才把烟拿出来就看见孟鹤堂和烧饼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手里的烟，谦大爷看了眼要咬人的孟鹤堂忙把烟放下了说：“可不敢抽喽。”孟鹤堂这才收了自己那副要吃人的小兽样子，好像怕谦大爷会反悔，烧饼把谦大爷放在柜台的烟全都扔到了洗碗池里，谦大爷心疼的直跳脚，满大厅的追着烧饼打。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当顾客陆续来后整个店里都忙了起来，孟鹤堂背着孩子忙来忙去，越忙越乱，回回止不住的哭，不一会孟鹤堂就接了一大堆投诉，站在店门口一个劲的给顾客道歉，强忍着眼泪不在回回面前哭，店里的也想照顾孟鹤堂可是带着个奶娃娃真的没办法工作，孟鹤堂急的满头大汗，平时绝对不会麻烦别人的孟鹤堂硬着头皮抱着孩子去找了自己房东，房东一开门看到是孟鹤堂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忙想关门，房东本来就不是个心善的人，怕极了麻烦，孟鹤堂用脚挡住了门，站在门口和房东说：“阿姐，能不能……”孟鹤堂话还没说完就被房东打断了：“不能！我自己一个人住就是不想身上这么多麻烦。”孟鹤堂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时真的不会说话了，这时候孟鹤堂怀里的回回呀呀的说：“阿，阿姐。”这句阿姐叫的房东失了神，孟鹤堂有点抱不住回回了，回回伸着手要房东阿姐抱，孟鹤堂看着阿姐说：“回回会叫阿姐，他会叫的第一个就是阿姐，回回喜欢阿姐。”房东还是心软了，接过回回后忙催着孟鹤堂回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