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嗔痴

昀奚招呼侍女们搬来了一张铺着鹿皮软褥的矮榻，榻上摆了一张黑檀木的小几，亭外也挂上了纱幔，正面亭角上还不忘细致的悬了两串风铃。琥珀色的美酒在桌上的青玉酒盏里微微晃动，碎了一盏流光。

　　随后仙侍有条不紊的端来各种精致的菜式，凤尾鱼翅、红梅珠香、佛手金卷、炒墨鱼丝、龙井竹荪……看得白妤是目瞪口呆。

　　“你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在料到你将醒之后。”

　　白妤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外界都传二殿善毒不善医，你这可是为我破了例？”

　　昀奚笑容清朗，撩袍在榻前优雅坐下：“谣言不可信，外界还传喜欢我的仙子能从我月上宫排到南天门……”他招呼白妤坐在他身旁，无辜的眨眨眼，“再折个对儿回来呢。”

　　白妤挑眉道：“难道昀奚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昀奚一本正经道：“我数了数，天界好像并没有那么多女仙。”

　　白妤一愣，随机不由得一声失笑。

　　“你终于又笑了。”昀奚亲自给白妤斟上美酒，心情舒畅，“有些事别想得太多，用完这顿餐，好好休息一下，下午我再带着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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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妤想不到昀奚带她去的地方会是北辰宫，当然不是直接带着她这个人大大方方走进去，而是他让自己变回了兔子真身，然后抱着她来到了这里。

　　一路上那双修长温凉的手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她的两只兔耳朵，白妤抗议无效后，暗暗吐槽这兄弟俩真不愧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怎么一个个都喜欢摸她的耳朵？

　　北辰宫内，气氛却是一片阴霾。

　　在座太微居其首，荼姚在左，丹朱在右，其下便是火神，昀奚挑了润玉和旭凤中间的那个位置座下，白妤默默无言，这明显是尊卑不分明，长幼不有序。

　　而在另一端坐着的，却是水神和锦觅，只是相比起锦觅的无忧无虑，水神倒是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时不时的看向神色深沉的润玉，似在担忧着什么。

　　明显是一场家宴，太微请来水神是为商量润玉和锦觅的婚事，这场婚约一成，背后带动的是权利的平衡与变化。

　　太微一身金色的天帝常服，笼罩了他全身上下，眉目之间隐约有泰山之势。

　　他亲自敬了一杯酒给水神，感叹道：“一转眼，岁月忽已晚，吾辈老去，这后辈们也都长大了，还要结成儿女亲家，实乃是美事啊。”

　　水神回敬道：“陛下宏恩，这是小女之福。”他看着身旁的锦觅那张酷似梓芬的脸，竟不知为何眼眶微红，“小女懵懂无知，配夜神殿下实属高攀了，但小女对殿下一腔爱慕之心，还请殿下今后善待觅儿，本神定当感激不尽。”

　　白妤颇有些惊讶水神此刻显得谦卑的语气，她不动声色的看向润玉，却发现润玉虽然神色不变，一只手在桌底已是攥的咯咯作响。

　　难道……？!

　　几乎所有人都看向润玉的反应，其中属水神更甚，太微见润玉迟迟不肯回应不免有些疑惑，“润玉？”

　　荼姚索性夹枪带棒道：“夜神这是怎么了，竟这般不把自家老丈人放在眼里？”

　　润玉起身，清雅的白袍带动桌椅发出嘎吱一声响，他恭恭敬敬的对水神回了一礼，淡淡道：“润玉定不负仙上所托。”

　　白妤只感觉心里一突。

　　洛霖眼中阴云渐散，目光炯炯：“还请夜神牢记今日这句话。”随后手肘碰了碰锦觅，“觅儿。”

　　听了爹爹的话在席上一言不发的锦觅，此刻亦端起酒杯，冲润玉微微一笑：“润玉仙，以后我就是你的妻子啦。”

　　“仙子客气。”

　　太微对着昀奚和旭凤道：“如此甚好，此番本座长子娶亲，你们两个做弟弟的，届时也别忘了帮兄长打点着。”

　　“哼，”没有看见润玉有出格的反应，荼姚也只得压下心头的不快，转而对太微道：“夜神有福啊，拜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泰山，陛下可不能厚此薄彼，我儿旭凤，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你看……”

　　“母神!”旭凤迅速截住了荼姚的话头，“今日是兄长和锦觅仙子的定亲之宴，您应该多照顾照顾兄长的情绪。”

　　丹朱帮着旭凤劝道：“对呀对呀，今日是龙娃和觅儿订亲的日子，这哥哥娶亲了，王嫂也不必为如此凤娃着急啊。”

　　荼姚看着这叔侄俩一唱一和，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她怎么生了个这么不争气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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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润玉。”

　　出了北辰宫，行至无人处，白妤看见了在前方等她的润玉。

　　昀奚走到一旁，将空间留给二人。

　　润玉的表情挣扎且痛苦：“对不起，妤儿，我……”

　　他本打算今日退婚的，只是终归人算不如天算。

　　御花园内，满树紫薇，随风而落，清风如梦，将女子悲伤的笑意映得更加柔和。

　　“昔日列子凭虚御风，尚且不能称逍遥。九天应龙能御万物，润玉又何苦要将自己困于俗世？”

　　喜欢，是一个美好的词汇，但也不能，成为死皮赖脸的借口。

　　更何况，还有一道名为“责任”的枷锁在桎梏着彼此。

　　她的声音甚至可以算是温柔似水，他却吓了一跳，茫然地抬头看她。

　　他惊讶又莫名地看着她，终于在从那故作冷漠的目光中明白了什么。

　　润玉苦笑道：“但俗世也没什么不好，甘尝苦果，才能领略苦涩之中的香甜。”

　　“以前，我拥有整片夜空，但我依旧寂寞。”

　　“后来我发现，仰望了那么久的星空，其实我可以低下头，看看这俗世的精彩斑斓，并且，还有我心爱的人陪我一起。”

　　白妤忍住胸腔翻滚的酸涩，口是心非道：“哪怕你有心堕世，但终无力求缘。其实这世间的爱恨，从来都由不得人做主。过往种种，你就当作一场梦吧。”

　　润玉在白妤身后，抬眼前方翩然的身影，眼中风云变幻，那一刻，他竟是想将她困在自己身边，哪怕她恨，哪怕她怨，也在所不惜。

　　此之谓贪、嗔、痴。

　　执着于得不到，痴迷于执着自我。

　　骂他卑鄙也好，说他无耻也罢，哪怕定下了这场荒诞的婚约，对自己心爱的女子，他也绝不会放手!

　　那样强烈的占有欲，措不及防被他的亲弟弟撞进眼里，兄弟俩两双相似的眼瞳对上，蓝衣少年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沁凉如玉的石桌，看似随意，实则拒人千里之外。

　　“其实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想要锦觅无声无息的消失，方法再简单不过。”

　　润玉俊美的面庞固执且决绝，温柔的桃花眼也变成了深不可及的黑潭，让人不敢触碰。

　　“不，她不能死。”

　　昀奚呵呵一笑：“大哥，你这副菩萨心肠，早晚会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