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玩偶滞滞

次日醒来，陈白露扶着老太太出了门，看着满院来不及收拾的残局，老人家也没了从前的稳重通透。陈白露瞧着那贴在地上几乎晾干了的“王子”“公主”，只觉得冷意浸透了满身的骨髓。

关老太太这才回过味来，她说自己豁出去老脸也要救救闺女，可是那边想要让她豁出去的，才不是她这张老脸——就是她这条老命，在金八那边，都值不了一个大子儿！

“你都看见了吧？”老太太看着自己满院的狼藉，问着身边的白露。

陈白露机械一般地点着头：“看见了……”转头瞧着老人家愤愤的样子，白露更是忍不住心下的悲戚：“干妈，我对不起您，让您受惊吓了。”

回头小丫鬟要服侍老太太吃药，白露下意识地想要接手，被老太太拦下：“你呀，去想法子吧，去吧……”

到了，自己这把老骨头不值钱啊，连自己干闺女都保不住了！

陈白露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带着最后一份希望再次拨通了大丰银行的电话，接起来的又是李石清，陈白露无奈地皱着眉不知所措，又听那边说潘经理昨天下午就离开了，她更加无所适从。

她还能找谁，还能信谁呢？

忽然之间，桌上的《日出》点醒了她，她再次想到了报社，想到了方达生——而后，她不顾收拾头发，直接夺门而出，坐上了黄包车。

然而到了报社一问，她才知道方达生已经搬到了另一个住处，据说是在一个学校里住着。她又急忙拿上地址，让车夫往那个学校赶去——人力车夫跑来跑去，已经有些疲累了，可是毕竟是受命于潘月亭，他哪里敢歇下来，只得用尽力气赶到了目的地。

陈白露依着一个女学生的指点，找到了礼堂的位置，舞台上年轻的一男一女正在表演话剧《玩偶之家》——是女主人公娜拉和丈夫海尔茂的争执。

相亲相爱的一对伴侣最终因为不可调和的冲突走向了决裂——感觉像极了当初的她和许光夫……陈白露不禁坐了下来，看着方达生指导他们表演，听着他们说着既定的台词，她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带入进去——可是，如同娜拉这样的女子，白露自感是不配的。娜拉清醒地看到了现状，她有胆量，有勇气为之改变。而白露呢，她自问自己并不糊涂，她也并不甘心沦为他人附属，可是如今的生活，她还是妥协着做了他人附属。

也许，冥冥之中，光夫给她指了这样一条道路，也许这次的选择，这才是最正确的吧。

台上的表演结束后，方达生站了起来，招呼着同学们收拾东西，眼中忽然就撞入一道熟悉的身影——“竹均！”

陈白露的眼睛落在方达生的身上，脑子里还回味着台上的《玩偶之家》：进入婚姻生活的男女，不管在爱情的滋润下过得多么幸福，一旦繁乱琐碎的生活一复一日地过下去，总归有爱情被消磨干净的时候，再是刻骨情深怕是免不了相看两厌……

不该是想这些的时候，白露却陷在思索里，微笑着起身，看着方达生越走越近，她忽然觉得：如果一定要跟谁相看两厌的话，那个人为何就不能是达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