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快要失去知觉,但思绪却无比清晰。
是的,从未如此清晰过。
是,我输了,输得彻底,一败涂地。
明明早就该知道的,明明当初知道的……自从被囚禁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他是怎样的人,或是,魔。
面上温存,背地淡漠。玩弄感情,虚情假意……他对谁不是如此?
不过,是人是魔不重要。
我明白,他心里有恨——这世俗曾经待他如何,苍穹山派曾经待他如何,师尊曾经待他如何……他是如何一点点地陷入绝望,一点点地扭曲,将滔天恨意化作烈火,重生在无间深渊的漫天黑暗之中。
曾经,我唤他“师兄”。初入清静峰时,他只是个拘谨又敏感的少年。当时,师尊领着我见了各个师兄、师姐,他躲在人群后面,穿着灰色的布衣,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又消失了。
我不知道他是谁。
师兄师姐们领着我进了竹舍,没有人提起他。
师尊讲学时,他几乎不来,即便是偶尔来了一两次,也只是坐在最角落,不敢抬头。
虽然我也只能坐在角落,但至少能抬起头,远远地看着师尊。
后来,我被罚了,才知道柴房里关着的那个,也是我的师兄。正是他。
我问明帆师兄,他说,他叫“小杂种”,你离他远点。
“为何?”
“小杂种是个弃儿,资质差骨头又懒,师妹你别和这种人说话。”
“知道了,师兄。”
我问宁婴婴师姐,才知道我这位师兄叫“洛冰河”,是有名字的。与师兄们不同,宁师姐很喜欢他,亲昵地喊他“阿洛”。
那天,我在柴房门口看见他,便停下行礼,喊了一声“洛师兄”。
毕竟也是我师兄。
他看起来很惊讶、很局促,完全没有师兄的样子,低头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林师妹”。
当时他脸上的两道伤还没好,偶尔碰见我,总是低着头,好像我是他师姐似的。
后来,我又被罚了,背上还挨了两道鞭子,师尊打的。
但是,我喜欢师尊,他是我心心念念的“小仙师哥哥”,即便他好像不那么喜欢我,但是,能拜入他门下,是修筠的荣幸。
是我自己不够好。
后来我才知道,第二次挨罚,是因为我与“洛师兄”说话了,被师尊看见了几次。
从此,我便尽量远离他,因为我怕师尊生气。
师尊当时是真的很生气,气急了才会打我。“小杂种”更是第二天就没能站起来,连续四五天都没出柴房的门,也不知是怎么活下去的。
这我也管不着。我亲耳听见师尊叫他“小杂种”。师尊是真的很讨厌他。那么,师尊讨厌的人,我也喜欢不起来。
虽然还是觉得不应该如此。
可是,后来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真的会有云泥之别。
宁师姐拉着“阿洛”从柴房溜到后山去玩,我以为,师姐也会被罚。
可是没有。宁师姐拉着师尊衣角的时候,师尊总是面上庄严,唇角却勾起弧度。
“婴婴,给为师抱一下。”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找师尊请教一下心法上的瓶颈。
我听到了师尊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停在了门口,半晌,转身离开。
可我还是没有离开,我躲在一旁的竹林里,等着——师尊现在应该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吧。
师尊是搂着宁师姐出来的,那时,小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好一会儿,我还不会“避水诀”,好冷,那场雨真的很冷。
师尊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温柔俊雅,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师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青色的伞面被撑开,师尊还是笑着将伞塞到了宁师姐手里。我好像听见她说“多谢师尊”,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我很难过。
身上又冷又湿,我想悄悄离开,可终究还是没瞒得了师尊。
“你看见了什么?”
他面色发青,眼神里的冷意让我恐惧。
“没……没有。师尊,这套心法我……”
我有些昏昏沉沉,掏出怀里只湿了边角的那本心法,颤抖着手递了过去。
后来,眼前似是出现了漫天飞花,雪白的、破碎的,是什么,我不记得了……
没了心法书之后,我好像偷偷地哭了不止一次,但我也不知道,师尊现在还生不生气,他是不是真的忘了,我几次修炼、讲学缺席,不是因为我不想去。
或许他都没注意到我有没有去。
后来,做杂务路过柴房时,洛师兄突然跑出来,极快地塞给我一本书,又一脸愧疚地迅速跑开。
我很生气,若是师尊恰好路过,那明日别想有好日子过。
可我还是偷偷躲到竹林里,打开了那本书——
是他的那本心法,一直宝贝地护着的那本,不知是藏在何处才得以存活至今。
我想还给他,可是他执意不要。我照着修炼了几天,差点没走火入魔死了。
原来那是本假的。
这下师尊都知道了。
不过,师尊又救了我一次,还给了我一本新的心法。是的,师尊上次一定是太生气了,他还是关照着我的。
只是自那后一个月,“洛师兄”好像消失了一般,据说是被关了一个月禁闭。再次出现的时候,脸上的伤疤狰狞到遮都遮不住。衣服底下藏着的伤,怕是更多。
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仿佛,在清静峰上,只是一团空气般的存在。
…………
他掉下无间深渊的时候,师尊在崖边冷眼看着,笑容却是愈发温柔可亲,身着青衫的背影……仿佛很遥远。
我倒在几米开外的地上,周围是一圈被魔气震倒了或者震晕了的各宗弟子。
我勉强保持着清醒,想张口对着师尊说“不——要”,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这场名为“仙盟大会”的阴谋中,清静峰不少弟子死在了魔物手里。可我想陪在师尊身边。
我想要变强,可还是这般弱小无能。
…………
五年之后,师尊带着我们去历练。
我没想到,在花月城,还能再遇到他。
师尊显然比我们都更惊讶。
他已经完全变了,仪表、举止、言谈、气度,再也没有从前的影子。
或许我现在已经不应该再叫他“师兄”了。在苍穹山,他已经“死”了,也没有人在乎他。
可他现在好端端的,就这么笑着站在我面前,俊美无俦,眉目一派温和俊秀,直看得我心底发寒。
他被一群身着淡黄色服饰的少年少女围着,从容不迫地指导着——幻花宫的弟子们。
那些弟子都很崇敬仰慕他。
在他一句“师妹”出口之前,我假装认错人,慌里慌张地逃走。当日,师尊便带着我们迅速离开。
…………
后来,他成了幻花宫宫主。再后来,他又成了魔族圣君。
在他正式出名之后,苍穹山派的人都很惊讶,都道是养虎为患。可我早就知道,他是魔。
我也早就知道,他曾经不是那样的。
但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他是我们的敌人,很棘手的敌人。
他很强,强到无法估量。苍穹山派即便是联合十二峰主之力,也不一定能战胜得了他。就连掌门师伯也只能与他勉强打成平手。
…………
他什么都变了。
几乎是黑得彻底。
早就听闻他流连花丛,猎艳无数,果然是连自己的同门师姐师妹都不放过。
原峰主齐师叔战亡后,仙姝峰为了保全弟子性命,在柳溟烟的领导下集体归降,包括柳师姐,女弟子们都被他收入了后宫。
攻上清静峰的时候,他是亲自来的,手中的心魔剑魔气四溢,血红的瞳眸里满是扭曲到极致的仇恨与快意,似鬼非人。
在滔天的烈火里,在清静峰化为灰烬的前夕,他的眸光被火焰映得发亮,有着复仇的兴奋,但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
那时,我已成为师尊门下最受信任的弟子,和师尊一起负责断后。
我几乎是疯狂地画着那个极其复杂的灵力传送大阵,指尖飞舞,额头冷汗涔涔,师尊在一旁不停地向里注入灵力,面色苍白。
将一个个同门弟子送走后,师尊抬脚进入阵法,我也正准备落下最后一笔。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我不敢回头,师尊猛然拉了我一把,将我带进阵法,最后关头险险离开。
转身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看见,他已然疯狂的血色眼眸里,恢复了一丝清明的黑色。
他一身玄衣地提着剑立着,衣袂染血却也不甚分明,有些苍白的颊边溅上了点点血迹。
又似乎是突然呆住了。
但愿是最后一眼吧。
…………
我早就发誓过再也不叫他“师兄”的。
可是在被关到水牢里后的那一天,他竟然来了,或许是想瞧瞧我这可怜的模样,将曾经轻视过他的同门一一羞辱。
明帆师兄被他推下了虫坑,万蚁噬身而死。
还有几个师兄,直接被丢进了无间深渊。
又有几个,被砍断了手脚,吊着一口气挂在笼里。
他亲自来了又如何?最多一死,我不怕。
我不想让师尊比我先死。我给师尊下了单向同命咒,师尊受什么刑,我就会受什么刑。师尊是怎么死的,我就会怎么死。
倒也挺好。
可是当他眉眼含笑地靠近,我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另一种恐惧,比死亡要更加可怕、更加耻辱。
当他将我压在身下、扯开我的衣服,我求饶着叫了唯一一声“师兄”,想着或许能唤起他心底哪怕一点点的良知。
果然是错了。
还是“小畜生”“小杂种”更适合他一点。
在那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在那之后,他每日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都来到水牢,那种污言秽语听多了傻子才会不明白。
我想着,再拼一次,或许有机会救师尊出去。
出去之后,还是让师尊忘了我吧,我再也没法面对他的感情,再也不能面对着他温柔的笑脸,却噩梦缠身,心如刀割。
让师尊帮我解封灵力,而后,再练习一番忘忧咒诀。消忆后,或许我会逃逸到哪个角落谋份差事,之后,或许能让自己忘了一切,就这般度过余生吧。
…………
如今,是最坏的结果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我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清醒过。
洛冰河怎么可能会来这里救我?
简直是疯了才会这样想。
反正他后宫里还有无数美人,正眼巴巴地等着他去宠幸呢。他玩腻了,也迟早会抛开我。
解脱了也好,万物皆空。
这便是最好的忘忧咒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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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哥:“你没事让师妹回忆做什么?一回忆她又恨我了!哼唧!”
我:“略略略,你有本事嘤嘤嘤一个,我还能想想办法,网开一面。”
冰哥:“嘤嘤嘤。”
我:“woc,救命啊,这里有人ooc!拖出去砍了!”
冰哥:默默拔出心魔剑。
我:“大哥,有话好说,开玩笑的!筠妹,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