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向真相第六步」
地图是军工厂,光是看着雾气浓浓的天空,仿佛就能闻到工业加工的废气味。大白房内的机器还在不停运转,与此同时,其内的电机也被人敲打着。
悬浮在半空却没有任何失重感,身为上帝视角的勒曼勒什对此非常满意,他现在如同一个幽灵,可以在地图上方随意飘来飘去。对于无聊的修机过程他不是怎么关注,现在关键是找到谁在牵制。
监管者是杰克前辈,听玛尔塔说,他是个邪恶又嗜血的残忍男爵,常常伴着雾气出现,甚至能融进雾中,追击过程中要么哼着小曲、要么自言自语,神经质极了……飘来飘去,勒曼勒什终于瞥到了一处红光,他俯冲下去。
墨绿色的礼貌,高挑的身材带着惨白的面具,左手指骨被狰狞地嵌入了五根刀刃,被血迹斑斑的绷带缠住固定,还萦绕着雾气。这哥特的风格,看起来更像是从地底爬出的骷髅王子。
还有……那是个什么东西?
在“杰克”先生背后,还趴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起初,勒曼勒什以为那是同自己一起观战的另一位求生者。但是趴后背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亲密,而且无论他尝试多少次,也做不到和游戏人物那么贴近。
所以那不是游戏外的因素——那是杰克先生的技能吗?
“你好先生?”勒曼勒什叫了声。
幽灵惊诧地回过头来,啊,他有双淡褐色的眼睛,头发杂乱地散在额头,黑眼圈在病态白的皮肤上显眼极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看了眼身旁正在追击调香师的杰克先生。
半晌,他松开手,悄悄朝自己飘来。
勒曼勒什被吓得后退几“步”,又立马稳住身子,干咳几声:“你好先生?”
“你能看到我吗?”幽灵问道。
他反问:“什么意思?难道其他人都看不到你吗?”
“……你确实是第一个,但是不要慌张,我并不是什么幽灵,”对面半透明的人影摆摆手,拧紧眉头,犹犹豫豫地挤出一句,“先生贵姓?”
“因·勒曼勒什,不必那么拘束,你叫什么呢先生?”
“……杰……亚伦,我叫亚伦,亚伦·科斯米斯基。”
亚伦·科斯米斯基,科斯米斯基这个姓氏在他记忆里竟然还有丝印象,能让他留下印象的……是官僚公爵?名门望族?报纸常客?舞台巨星?……还是说和自己的职业圈子有关。
“你认识我吗?”见对面人如此煞费脑筋,亚伦小心翼翼地问。
“是有印象的。”勒曼勒什一边回答,一边搜寻这自己的记忆片段,这个名字自己肯定是见过的,而且能让他记住,说明也一定是个不小的角色。
可是没想到这个回答让对面的亚伦眼神更加绝望,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我多希望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年轻的清道夫警惕十足。
“没,没什么……”
“你以灵魂状态寄宿在欧丽蒂丝——可为什么要趴在杰克先生背后?”勒曼勒什问。灵魂论让他又不自觉把思绪转向上把游戏的约瑟夫先生身上,仅仅一小时不到,自己已经变得神魂颠倒了。
“我……”这个问题让亚伦十分为难,他绞了绞破碎的领带,肩膀细不可查地抖了抖,“我——你想听真相吗?”他眼神十分真挚,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对于这个问题,相信所有人心中的回答都是“yes”,勒曼勒什嘴上软了三分:“你想告诉我就告诉我吧。”但心中却迫不及待地催促着答案来满足他的好奇心。
他们一起来到军工厂的白房子屋顶,乌鸦在一旁哀鸣,雾气笼罩着欧丽蒂丝的边缘围墙,只能看清园外近处一片高耸的云杉木,再往远处——就什么也看不清了。这是天然的牢笼,没有边境的牢笼,令人恐惧、绝望的牢笼。
亚伦端坐在自己身边,乖巧地将一双长腿蜷起来——话说仔细一看,他的身体倒有些像正常的杰克先生,没有那么夸张,反倒非常匀称。
突然,他抬起手来仔细端详着,一边看一边说:“我是个寄存在别人潜意识里的人格……不,应该是说现在是,以前的我,是宿主。”
等等让他缕缕。勒曼勒什咂了咂嘴,他思虑了这句话中蕴含的莫大的信息量,同时也不断在惊叹庄园主的神通广大,就连人格分裂之人的潜意识也能解.剖开来,并安置好去处、如何存放。
呃啊……
“所以说那个杰克——”勒曼勒什大胆猜测,并流露出惊讶之色。
惊讶不是因为双重人格,而是他突然捕捉到了记忆的影子。亚伦·科斯米斯基,“杰克”——这不就是1888年混乱伦敦震惊世界的开膛手吗?那个作恶多端臭名昭著专杀ji女的恶魔?
亚伦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般,闻言点了点头,淡褐色的眼睛如同被上了一层蜡,所有的星光点点被隐匿在蜡层之下,可它原本该像抛光的玉石那般晶莹,为何沦落至此呢。
清道夫安慰似的笑了笑,似乎是对目如死水的人儿表达的同情与关切。但没想到对面人却如此旷达地笑了笑:“你不必担心我,起初我也很绝望,但后来发现,现状也不错。”
现在羡慕的人变成勒曼勒什了,他倒非常想变成容易释然的人,变得不那么多愁善感患得患失,脑海中再次浮现父亲惨死的画面,他心脏抽痛,五脏六腑仿佛拧成一团,争先恐后让他吐出酸涩的苦水。
头昏脑胀视线模糊四肢无力,他变成了一摊烂泥,加入凝胶也起不了形的那种。
“话说你究竟为什么能看到我?”亚伦不解地问出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啊?我不知道,我是名清道夫,常常与死人打交道,父亲六年前就被人杀害,自己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么多年,”勒曼勒什冷漠熟练地说出这些,不,这或许已经超出了冷漠的范畴,这是一种可怕的情感,名为麻木,“不是因为钱,只是因为想知道父亲被杀的真相,所以菜赴约来到欧丽蒂丝。”
真相,这个残忍的名词,能给多少人带来无数的喜悦与光明,就能给多少人带去无尽的伤疤与绝望。有些人为了寻找它而遍体鳞伤,有些人为了掩盖它而不择手段——还有些人,为了寻找自己的真相而掩盖其他人的真相。
“清道夫,对我而言好像并不陌生……”亚伦摆弄着修长的手指嘟囔着。
“真相从来都是自欺欺人,想要得到就就必须掩盖什么,将自己的愿望加注到别人的痛苦上,是最该死的,”清道夫突然抒发感慨道,他握紧拳头,满脸正义凛然打抱不平,然后念出刚刚自己心中所想的那句话,“为了寻找自己的真相而掩盖其他人的真相。”
亚伦眨了眨眼,看着对面人同仇敌概义愤填膺的样子,思虑了一会儿,没有一丝于心不忍地说道:
“可是清道夫,不就是这么一个角色吗?”
咯噔,勒曼勒什的心脏猛地跳动一下,他对这种类似“拆台”的举措反应很大,一种愧疚羞愧之感油然而生。是啊,清道夫就是这样的一类人,自己又怎么会好意思说出那种冠冕堂皇的话来——拓广道路的人终将回到原来的地方、人们终究会因为各种原因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再抬眼,军工厂上方的天空变得更加压抑,乌鸦震声着盘旋,像是对罪人降下最严苛的谩骂。它们三五成群,红色的眼珠转来转去,偶然飞过还有羽毛落下,落到两人的身侧。
勒曼勒什羞于承认,但还是附和到:“是啊……”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先生,”亚伦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即使没有任何感觉,“人在这种时候,潜意识总比大脑更冷静更神圣,我以前也崇尚生命的平等论,但是在看过复杂多样的世界后,我发现有的个体并不值得代入平等论。”
“你帮助清道的那些死人,真的就是不该杀的吗?”
一句心灵馊汤传来,勒曼勒什错愕地转头看向面前人,他本以为亚伦先生会是如天使般纯洁圣明,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也渐渐受了杰克的影响。
心灵馊汤不愧是心灵馊汤,你虽知道这句话就是不对,但仔细读起来又发现不了哪里不对——罪恶的人便应该接受惩罚,谁让他们罪恶呢?
但即便如此,勒曼勒什还是有些心悸,他胡乱附和了几声,便再也没有反驳或是更深的辨析,他怕折中关头说错一个字,就会引来不必要的祸端。
亚伦朝远处的红光看了看,告别道:“我得走了,再不回去,他会输掉的。”
看着飘远的身影,勒曼勒什呢喃:
“究竟是谁在支配谁呢?”
思想的自由与身体的自由,都被彼此掌控着,共存共生共赢。
乌黑的鸦毛缓缓飘落在手上,他捻起一根来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根部还沾有白色灰色等不纯的羽绒。勒曼勒什叹出一口气,猛地想到,这局好像有那个未曾谋面的雇佣兵来着。这么想着,他飘向远处。
…………
靠墙、转向、弹射,一气呵成,飒爽的身影仿佛不受阻力的影响,来去自如。戴着兜帽的身影在刀片下敏捷地闪躲着,目光凛冽,仿佛在执行严峻的任务。那双蓝色的眼睛十分眼熟,眼熟得几乎让天上人欢呼。
奈布·萨贝达,独一无二的顶尖雇佣兵!
虽说好友出现在这般残酷的庄园自己不该开心,但是能在陌生的地方遇到熟人——真的很难让人不雀跃,勒曼勒什如影随形般跟在雇佣兵身后。
这一幕被亚伦看到后,他不解地皱着眉头,然后同身旁人低语:“这位雇佣兵的朋友好像就在天上——在看着我们——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个。”
“哦?”杰克恶劣地裂开嘴角,他原本对这费时费力又臭又长的单方面追杀不感兴趣,但要是好朋友在这,他倒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换得人看见朋友倒地的绝望,“那你过会儿得给我好好描述他的表情。”可惜自己看不见。
战争后遗症带来的影响得不偿失,但还好雇佣兵本身硬朗的身体素质能让他比其他人多坚持几秒,但也只是几秒,现在力争的就是离最后一台遗产远点。奈布萨贝达听见身后人自言自语,厌恶地皱起眉头。
“神经病。”他吐出一句。
杰克愠怒,他大手一挥,雾气汇聚在一起涌了过去,如同几万根针铺天盖地地刺来,奈布有些不堪重负地倒在地上。亚伦本想回头看看头顶人的表情,是否惊恐、担忧、绝望——但可惜都没有。
雾气也有杀伤力啊。
是怎么做到的呢?
果然庄园主的力量不容小觑。
勒曼勒什在心里打着小算盘,他可记得自己观战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学到更多的东西吗?以玛尔塔的话看,游戏开始后所有伤害都只是会以钝痛的形式反应到现实中,无关死亡的痛楚,相信作为雇佣兵的奈布萨贝达也没有放在心上。
听完描述后的杰克呼了口气:“看来乐子止步于此。”然后吹起气球,轻而易举地将人牵起来,毫不留情地挂到椅子上。
“你这么为队友付出,甚至都不愿倒在遗产机旁边,”杰克看着在椅子上的奈布,吹了声口哨,然后看向不知处的远方,“而那位小姐,似乎已经决定独自逃离庄园了。”
“半血救人,确实是痴人说梦,不是么?”雇佣兵不服输地回骂道,即使这一次,他输了。
亚伦眼神怜悯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不自觉地往副人格背后躲了躲。勒曼勒什飘在天上,以视角便利看到了已经赶往地窖口的调香师,踉跄的跑姿,似乎连稳住身形都要费极大的力气,这样的状态确实不足以救人。
跑掉一个也算是好的。
“再说了,萨贝达的战士,从来不放弃自己的战友,更别说拖累。”
听到这句,勒曼勒什犹豫了片刻,想起了一段触目惊心的回忆。
奈布是因为什么,才来到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