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3）

忽明忽暗的火把闪光，使那些侧洞看上去像一眨一眨的大眼睛。

流浪少年波仔鼓足勇气站直，摸到了比竹架更高处的石壁。下意识地朝脚底瞥了一眼，他看到一片漆黑的虚空。这使他反而镇定了些。怪不得采窝人要到万不得已才动用手电。借助火把散射的亮光在岩壁间搜索，比手电聚焦的光斑更均匀，更实用，而且能使悬空者不能直观地明确实际高度——自欺欺人的麻醉，在这儿居然成了他的勇气之源！

将火把挪到另一边嘴角，波仔按同伴传授的诀窍尝试着向上攀援。他爬上几步，又小心地退到原处，接着再上，再下……每一次，他都爬得更高。

分散于巨大洞窟中的几星火把，细小得如同火柴的光焰。

离波仔最近的斜上方，一位矮小老人揪住一束血色藤蔓，一把一把将自己瘦猴般的身子拽住悬挂石乳和树根的拱顶。粗藤是先前留在这儿的，小半已经干朽，用力一拽，便发出咔咔脆声。除了老头儿哈奇诺，别人都不敢借助那些干藤。他们手抓脚蹬的是粗糙的石角。

波仔哪敢跟他们比！他战战兢兢横向爬去。摇曳的火光映亮了一只白闪闪的新燕窝，随之又出现第二只，第三只……如同晶莹透亮的小瓷杯，粘贴在深褐色的石壁上。

见火光逼近，几只金丝燕无可奈何地逃了。

波仔心跳加速，手心冒汗。他停下，将巴掌在裤子上揩揩，从腰间的竹筒里蘸了些防滑的松香粉，抠稳了，一步一步朝那边挪。

尽管不是初次采窝，摘下几只燕窝的波仔还是有几分激动。这都是他的希望啊！波仔并非孤儿，在清迈市郊，他有一个长年生病的妈妈。正是为了挣钱给母亲治病，他才外出流浪做工，才跟上了这几个采窝人。

……

采窝新手渐渐适应着崖壁，也敢于出入拱顶下的侧洞了。屡受侵扰的金丝燕也逐步适应了这些人。304不再因人类的喧哗和火光出入而惊恐，它跟邻居们一样学会了与人捉迷藏。

除非火光逼近才离窝逃开。一旦火光远去，那些窝盏幸存的鸟儿立即返回栖身处，继续它们耗力费时的大工程。

然而，金丝燕十之七八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火把游弋过的岩壁上仅剩窝巢遭劫后的星星残痕，长时间的辛苦白费了。

面对片片废墟，金丝燕们悲愤不已啁啾飞鸣。除此之外，它们还能怎样呢？火光移向隔壁的侧洞，又有同伴逃了出来……

……

人类对燕窝的洗劫极有条理地依次进行着。

终于，有一次猎食归来，304发现它那已近完工的育雏窝不翼而飞。但它没工夫空发议论发泄悲情了，它知道自己腹中燕卵日趋成熟，产期在即，必须马上重建产房。

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跟所有失去育儿巢的亲燕一样。304竟不顾危险，逮住火光侵扰的间隙，在旧巢原址搭建第二只窠巢。

一切皆在入侵者眼皮子下进行。它们难道不担心新巢再次被劫？

这取决于采窝人的意志，人类的良知。养蜂人夺取蜂蜜后，在采蜜淡季还得喂糖养蜂；蚕农对蚕宝宝关怀备至，煮茧取丝之余也必须留下足够的蚕蛾繁殖后代。那么，上岛的这些人会给金丝燕留下后路吗？

应该留的。祖祖辈辈传下的行规，借助“洞神”“海神”的权威得以延续。他们知道，保住了金丝燕的后代，便是保住了自己的生财之道。因此，摘采头茬白窝之举虽然太过霸道，并未直接影响雏燕的出生和存活——多数成燕还来得及在产卵之前抢建第二茬育雏窝。

按照行规，这一批燕窝在雏燕长成、飞离之前决不可摘取，以保证燕群的顺利繁衍。

采窝人停止了工作，耐心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