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德云三队最近驻扎广德楼剧场，下午场总是坐不满人的，兢兢业业的小师姐窝在后台候场，无聊地翻一本师父书房里顺出来的书。

　　书是本野史，不可当真的，不过看着倒有趣儿。

　　她在后边儿消磨着时光，前面的节目走马灯似的过，慢慢也要轮到她和小师叔了。

　　师叔提前把大褂拿出来给，让一个小徒弟去熨了，程翘看见他拿了一件儿缎面儿蓝大褂，这才想起昨儿跟师叔说了今天穿这身儿。

　　她给忘了。

　　还有时间的，倒是可以叫闲赋在家的人来给送一趟。可这大褂还躺在她衣柜里呢，一身褶子倒是可以熨了去，可家里的都是男丁，不合适进她屋。

　　她想了想，打定主意一会儿看看后台哪位师兄弟有多余的蓝大褂，自己的水衣水库和内联升后台都备着呢，大褂只在外面一套倒也不打紧。

　　倒三的上去了，是张鹤峰和孟鹤堂。

　　他俩合作有一段时间了，可程翘瞧着还是不对劲儿，她最近越瞧桌子里的孟鹤堂越不顺眼。

　　兴许他该是个逗的？极有责任心的小师姐打算抽空问问师父，看看师父的意思。

　　照例，孟鹤堂一上台后台准找不着程翘的影儿，她要么待在侧幕条盯着，要么顺剧场后门儿溜出去，从前门混进观众席，自己搬个板凳坐那听。

　　那时候她都习惯戴一顶帽子，多少挡挡脸，她在台下小孟儿在上边儿不自在。

　　可其实孟鹤堂还是能一眼就看见小翘儿，在一群喝茶嗑瓜子的大爷大妈们中间就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去你的吧！”俩人鞠躬下台。观众还算给面子地鼓了掌，兴致不高的样子。

　　倒二的是刘鹤春和阎鹤祥，使了个《对春联》。观众们对俩人眼熟，场子还算热闹。

　　下午场不好说，程翘这就站起来往后头走，怎么也得提前准备着。

　　她一路低着头，出了剧场门直奔后门，帽檐也压低了挡上了小半张脸。她急着回去免得被人发现，匆忙之间不小心撞着一个人。

　　程翘心里一跳，扶着帽檐跟人道歉，她也没看见人脸，只记住了他穿浆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她是走了，留下那个人站在剧场门口，犹豫了许久，推门进去了。

　　“诶，你有票吗？”门口买票的大爷扶着眼镜打量他。

　　他确实没钱买票，说实话今天来这广德楼还是一路从西单走过来的。

　　“小辫儿？”孔云龙以为自己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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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哥你大褂借我穿一场，回头我洗了再还你。”

　　孟鹤堂穿了德云社的学员蓝大褂，料子不似程翘的那身缎子做的漂亮，看上去还有点儿灰扑扑的，可这会儿了也顾不上太讲究，只求俩人站在台上不要太不同。

　　林生换好了衣服，后台的更衣室全留给程翘作她专用的。她穿衣服麻烦，要束了胸再穿水衣裤，套上大褂，蹬上内联升的布鞋，再吹个头发，这才能上台。

　　她一米六五的个子穿孟鹤堂的大褂多少有点儿不合身，老是怕绊着自己。她走上台时一直注意着脚下，没留神观众席上的人。

　　站定以后，一撩大褂叫它安分地拖在了地上，抬眼一瞧。

　　她愣住了。

　　林生有所察觉，上台来先调了调话筒，清了清嗓子。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她就醒了过来，面色如常地说她的相声。

　　今儿使的《歪唱太平歌词》。

　　“那庄公闲游出趟城西，瞧见了...”

　　“瞧见了，他人骑马我骑着驴...”他在底下小声地合苏，打台上人张嘴的那一刻起，张云雷又活过来了，他记得每一段儿每一句每一个词儿，每一处辙每一段甩腔儿。

　　少年太平歌词老艺术家，郭门弟子张云雷，活过来了。

　　一段活儿跟下来，嘴唇都干了，他舔了舔嘴，抿着唇，也不笑也不哭就那样干站着。

　　三哥救济的两百块钱在兜里揣着。

　　他转身出了剧场。

　　“三哥！人呢？”程翘算看清了，那穿破牛仔裤染了一脑袋黄毛的人就是昔日最疼自己的辫儿哥。

　　孔云龙也挺懵的，小辫儿当初一声不吭地走了，惹得师娘和小翘儿没精打采了一阵儿，师父虽然面上不显思念，可逢年过节还会差他往张家送点儿东西，顺便打听人好不好。

　　人好不好，这几年就没有过准信儿。

　　今儿突然一见，孔云龙是明白了这人到底好不好。

　　孔云龙说：“走了。”

　　“你怎么不拦着点儿？”程翘看着又气又急，这就要换下衣服跑出去追人。

　　这是孟鹤堂第一次见她这么着急。

　　张云雷，他是知道的，是师兄。后台师兄弟的太平歌词都算得上是他教的，这才见着面。

　　“别去了。”三哥年纪长于她，做事考虑的事儿也多。他知道现在追人去，追得上追不上两说，看小辫儿的意思就知道他不想回来的。

　　张云雷临走时就留了一句话，他说别告诉我姐。

　　“不告诉她？”程翘听完这话倒是来了脾气，抄起手机一个电话打了出去。

　　那边儿接了电话之后，只见那姑娘只用了一秒就让自己听上去像哭了一个小时，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抽抽搭搭地哭上了。

　　“郭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