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曲景祁的纹身工作室还真不太好找，藏在一片居民楼里，小店门面不大也不打眼，开着昏黄的灯，还放着评书。也不知道这个姑娘怎么找进来的。

　　暂时关掉了评书，他耐心的听着姑娘对性别歧视的控诉，看小姑娘窝在沙发上抹眼泪。

　　“来。”曲景祁把人安置在工作室一个姑娘的化妆镜前。给人围上了毛巾，操起了剪刀。

　　“剪不剪？”

　　“剪！”

　　长头发本来都要到腰了，程翘一声令下之后，窸窸窣窣地都落了地。

　　曲景祁本来是一个挺高大的男人，加上两个花臂，往那一杵还是挺吓人的。程翘倒是不怕他，可看着他这样拿着一把小剪子弯着腰小心地剪去一缕一缕头发，她就觉得好笑。

　　“咳嗯，那个，对不起啊，这么晚了还麻烦你...”

　　“没事儿，刚十二点我还没打烊呢。”今天工作室里的人都收工回去了，只有他还在死磕一张画稿，熬到了十二点才想起来该回了。

　　一说程翘就不好意思了。

　　“我这也是，情绪到了！一时...没控制好。”她梗着脖子，有点儿心虚地辩解。

　　“嘶，低头。”曲景祁拍拍人昂起来的小脑袋瓜儿。

　　“得。”程翘顺从极了。

　　她听着头发一点儿一点儿被剪掉的声音，心里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行啊，挺专业啊。”程翘还挺喜欢这一脑袋刚到耳朵的短毛。她现在看着就像一个过分漂亮的小伙子。

　　“先别动。”曲景祁又想起了好东西。

　　那姑娘还在工作室搁了一个卷发棒，他天天看着人用，也不知道她塞那儿去了。

　　那边儿的收音机里放着单田芳先生的评书，程翘听了一会儿，认出来了。

　　“你爱听评书？”

　　“怎么着？看着不像爱评书的人？”他确实不像。

　　“是有点儿出乎意料...不过我也爱听，我师...我们一起的一个哥哥说书说得可好了，特别像刘兰芳。”那是，刘兰芳的亲传弟子嘛。

　　“哟，你的小伙伴儿里还有这奇人异士呢？别动啊，留神我烫着你...”

　　“成了成了！”还挺好看的，哥这手艺干啥不吃饭呢。曲景祁稍微自恋了两秒。

　　程翘等到她脖子都僵了，才得他一句话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真是觉得换了一个人。

　　曲景祁把地上的头发扫净，吃饭的家伙都收拾好了才收拾着要回家。一抬眼看表——都快一点了。

　　“得了小丫头，今儿是彻底完工了。你住哪儿啊？大半夜的你怎么回啊？”热心市民曲先生看着这个半夜闯入的出走少女。

　　“我？我...我腿儿着回去！”嘴上这么说着，程翘刚一迈出门就蒙了——这哪儿呀？

　　“这地儿不好找，我还纳闷你是怎么找来的呢。”曲景祁把车开了过来，让人上车。

　　程翘也就没矫情，直接上车了。

　　“不是，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曲景祁觉得她有意思。

　　“你不都有正经职业了吗？怎么还带兼职呀？”

　　“嗯，我主业纹身师，副业人贩子...”

　　“诶，前边儿右拐。”她也不理人，假装没听到。

　　“得，我到了。咱有缘再会。”程翘故作潇洒地挥手，转身敲敲小院儿的门。

　　开门的是烧饼，他打从放人出去的那一刻开始后悔，又怕人丢了又怕师父责怪，得亏师父师娘都不在，没人发现院儿里缺了个人。

　　“诶哟我的姑奶奶你可回来了...”说着说着烧饼就看见她的头发了。

　　“你这...长虱子了？”

　　“滚滚滚，你才长虱子呢！谁跟你似的天天扎在狗窝里还不爱洗头...”程翘推开人就往院儿里走

　　“哎，这大哥谁啊？”程翘一走，烧饼看见了车里的曲京祁。

　　“人贩子，不用管他...”程翘的声音已经远了。

　　“啊？！”烧饼吓了一跳，赶紧回身把门锁上了。

　　回了屋一关门，烧饼还在外边问东问西，程翘把头埋在被子里。一闭眼还是台下流氓观众恶心人的样子。

　　不干了？——不行不行，她就爱在台上抖机灵，京剧大鼓都不能代替。

　　以后呢？以后给人说是不会少的，可她不服气，凭什么姑娘不能说相声。

　　怎么办？兴许她能自己写段子，使姑娘家能使的活儿。

　　程翘不免咒骂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可她一想，哪个做艺的没被骂过呢？师父当初也不好过，他要是没熬过来，她又哪能上台呢？怎么师父能熬过来我就不行呢...

　　她深吸一口气，没忍住咳了出来。

　　这被子该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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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老师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一回来就看见练早功的姑娘顶着一脑袋短毛 。人看着英气了许多，加上干干巴巴的小身板儿，打眼儿一瞧还真像个小男孩儿。

　　他也没问她怎么出去一趟回来闺女变儿子了，就知道这准是有事儿。

　　叫了在家的几个徒弟问了问，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也是今天早上才看见小师姐成这样了。

　　烧饼还小，藏不住事儿，一眼就让郭老师给看出来了。

　　烧饼平时可是个上房揭瓦的主儿，今儿见了师父臊眉耷眼的，郭老师一看家里东西没什么残疾的，估计就是翘翘的事儿了。叫到跟前儿来一敲打，烧饼什么都说了，包括那天台下的人是怎么侮辱小师姐，小师姐下台之后脸色如何难看，还有送小师姐回来的，两胳膊纹身的人贩子也说了。

　　他可没敢说是自己稀里糊涂地把人看丢了的。

　　郭老师看出来他还有隐瞒，问了一句“就这些？”果然看见小孩儿一个哆嗦。

　　“没...没了...”

　　“行，那把你师姐叫进来。”

　　“哎！我这就去。”半大小子一溜风似的窜出去了。

　　烧饼在外边拍着胸脯后怕，他平时是横了点儿，可在师父面前还是挺怂的。

　　“程云璧。”

　　“...师父”一听郭老师叫大名了，程翘也正襟危坐，等着师父训话。

　　“你是受委屈了？”郭老师跟徒弟说话从来都是不疾不徐，自带威严。

　　“没有。”

　　她的回答也没迟疑也不急切，郭老师一听就知道，她这是想明白了。

　　“好。这几天跟着高老板去学员班吧，也去长长见识。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你的搭档也该定下了。”

　　程翘瞪大了眼。

　　“真哒？”

　　“你要敢干下去，师父当然不拦着你，只要你承受得起。”

　　“我能我能我肯定能...”小姑娘笑嘻嘻的给打包票。

　　“你先别美，你给我解释解释那人贩子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