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接受张云雷离开好像不是特别难，尤其是在程翘越来越忙的时候。

　　倒二的位置她是承下了，这之后的大小商演能跟的她都跟了，不能跟的，就由李菁顶着。

　　可每次上台是她都会觉得，辫儿哥就在下场门儿等她。

　　每天还是上学的，可心思总不在这上面了。好在快要毕业了，该学的都学完了，上课睡睡觉也是可以的。老师知道她的情况，也许怀着不屑也许怀着怜惜，总归是不去找她麻烦，在学校程云璧就这样相安无事的混日子。

　　上课没睡觉时她不是在默唱词就是在想辫儿哥。

　　她想，辫儿哥为什么走呀？留在北京上学多好，就在她学校的初中部念。栾哥可以开车送他俩去上学，或者两个人坐公交车去也行。

　　她想，辫儿哥那天来没来，看没看见我登台？我唱了《白蛇传》，那时辫儿哥是不是也在下边儿跟着唱了？

　　哦，辫儿哥现在不能唱了，他就是因为这个回天津的。程云璧总是忘了这一点。

　　现在德云社火了，程云璧面对的场都是上千人的。师父有意缩短她上台的时间，尽量把小场给了他几个看重的徒弟。

　　一来程云璧还上着学，二来也是有意要捧角儿。德云社现在拿得出手的角儿还是少。

　　他和程云璧沟通过，孩子虽然小，可是明白着呢，做人也透亮。他现在要先把哪几个人捧起来，她对那几个人没有什么实感，早上练功也不在一起，晚上演出，程云璧也没跟人打过照面。

　　只是有一点，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让她听着了。

　　她都明白，自己小，又是女孩，虽然是师姐，可师父教的相声方面的活儿说不准还没有他们多，自己压轴虽然实力是有目共睹的，可总有几个大龄师弟不服气。

　　师门总有门风，虽然郭老师不属于“主流相声团体”，但该有的传承还是有的，甚至更严。师弟们见了十二岁的小丫头，总是要尊一声师姐，不管是不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她对那几个人的感觉，实在称不上好。她甚至觉得他们都不如岳云鹏。

　　当初，岳云鹏刚来的时候，既不懂相声也不懂人情，没有本事还不会来事儿。与他同时来的孔云龙都上台一年多了，他还在那擦桌子扫地呢。

　　可只有他是真心把程云璧和张云雷一众小的当师哥师姐。

　　师父信她，把话都与她说明白了。她信师父，怎么也不会因为本事大了就瞎胡闹。

　　何况她还有的学呢。郭老师托人给她找了京剧的老师，京韵大鼓和评书也都拜了师。按郭老师的意思，技多不压身。

　　这样连轴转的日子里，程云璧抽空想想闲赋在家的辫儿哥。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这一个月却像过去的十二年那么长，仿佛离了张云雷，程云璧终于站出来了，走出了辫儿哥给的安乐窝，她也长大了。

　　是真的长大了，程云璧捂着小肚子一脸“吾命休矣”的样子。

　　她正在后台化妆室，躲在厕所的隔间儿里。

　　这不是第一次了，可前几回也没这么凶。今儿正赶上自己毕业晚会，要上台唱一出程派青衣《锁麟囊》。教她京剧的段先生特意找人给做了新的水衣和行头，这是她拜了师之后第一次正式登台唱京剧，可不敢砸了师父的招牌。

　　程云璧在德云社是个挺有名气的小角儿了，可在京剧这边儿，她就叫程翘，是个连台都没正式登过的新人。

　　段先生虽称不上大家，可也是个离老艺术家就差个老字儿的角儿。徒弟就程翘一个。

　　程翘从卫生间爬出来了，脸色苍白得几乎不用涂油彩。

　　坚强的程翘还是给自己勒好了头，眼里噙着泪花。等行头都穿戴好，这个人也差不多虚脱了。

　　程翘都不太想上台了。这个样儿上台不得砸在上头，到时候段先生的名字可就砸了。

　　“这叫嘛事儿啊...”

　　段先生就在观众席里坐着呢，今天他是程翘的家长。郭老师最终还是有事儿没能来，连王老师都没来。程翘本来还是有一点点小失望的。现在还庆幸呢，郭老师要是看着自己这样准不让上台了。王老师也不会允许，要是辫儿哥在呢，想必也不会让的。

　　前边儿来人找了，快轮到她了。说到底还只是一个小学的毕业晚会，没有戏班子里的乐队跟着，只能放个录音。

　　程翘咬咬牙，起来时身子还打着晃，脚底下虚飘飘的，脑子里晕晕乎乎地就跟着人走了。

　　脸上有油彩盖着，谁都没看见这下边的病容。来领人的老师心里还夸了一句这小角儿模样生的真俊。

　　报幕的，不，主持人在台上报了节目的名字和表演者，一边儿老师催促着，程翘可就上去了。

　　音乐响起来，过门儿还没完程翘都开了口了。台上音响嗡嗡嗡的叫闹着，台下观众渐渐安静下来了。

　　程翘“啪叽”一声，摔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