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四起

        梅襄没有去细想，因为她这几天很累，心累，还有点沮丧。这两天他们接诊了一些外伤的患者，其实之前也有接诊过，但都是轻伤，一些菜刀切伤、利器划伤、磕碰伤什么的，虽然有些患者弄些什么香灰、尘土、蒲黄乱去止血，把好好的清洁伤口搞成污染伤口，虽然这里没有生理盐水、双氧水、碘伏、75%的酒精，虽然烧酒也很难弄到（灾年粮少，酒是粮食酿的），但弄些凉开水、煮过的淡盐水反复冲洗创口，再用蒸煮过的针线缝合，然后涂点清热解毒的药膏，还是能凑合着处理的。可是这两天，他们碰到了一个砍肉时不小心把左手拇指砍掉的屠夫。如果这事放现代，及时送医，在手足外科医生的努力下，可以把手指再给他缝回去，断指再植！可是，这是古代，没有显微外科所需的，一切条件，而梅襄，还是个内科医生。那天，她和林大夫、林深他们，只能帮那个屠夫把关节处残余的骨头清理干净，然后把血管皮**起来，涂上药膏。屠夫的妻儿哭成一团，屠夫也像失了魂。虽然砍掉的是左手拇指，可以后杀猪肯定会有诸多不便，不像其他手指，掉一个，也还能凑合着用。

        这还没完，昨天傍晚，他们又接诊了一个年轻的妇人，那个妇人被她丈夫背来时，已经意识淡漠，面白如纸，手足冰凉，脉微不可及。丈夫说她早上说肚子痛，没在意，下午痛得重了点，但还要照顾孩子，一直等到他放工回家，才道腹痛难忍，便赶紧背来医馆，没想到这短短一会儿功夫，人就这个样子了。这时梅襄已经吩咐医馆的人把四逆汤炖上，林大夫把自己珍藏的参片拿出来给妇人含上，林深拿艾条给妇人重灸百会，梅襄去针刺人中、足三里。但没等到药炖好，女子便断了气。梅襄很难过，她无能为力。如果这放现代，输血输液手术什么的手段都上，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这是古代，在一个缺医少药的医馆，而她，也没有什么逆天的医术，无法起死回生。

        妇人的丈夫也没有闹，掏光身上的钱，交给林大夫，便背着妇人的尸身走了，只是那步伐看着特别沉重。

        林大夫后来问梅襄，紧急救治时，回阳救逆多重灸关元、气海、神阙，为何这个妇人只叮嘱林深重灸百会。梅襄和林大夫分析，那妇人面色苍白如纸，腹痛难忍，病情进展迅速。检查她的腹部，叩诊浊音。她一天没有进食，应该叩诊鼓音。种种迹象，可以推断，这个妇人可能是腹腔或盆腔大出血，这个时候，再灸腹部的穴位，无异于火上浇油。

        梅襄说完，林大夫点头称是。然后，三人都没有再说话，梅襄难受，林大夫和林深也难受。

        第二天林深和林大夫虽然有点沮丧，但还能正常看诊与吃睡，梅襄却做不到，看诊时尚可，饭却明显吃得少了。林深和林大夫是这个时代的人，碍于时代局限，那个妇人和屠夫的悲剧没有大夫能够扭转，所以这结局他们勉强能接受，所受打击不大。但梅襄是现代人，她见识过现代医疗技术的发展程度，她很难接受这种结局。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但是，在这个时代，无法施展。夜里林大夫和林深都注意到梅襄的异常，林大夫以为梅襄是第一次见病人死在自己面前给吓到了，安慰梅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作为医者，以后这种事情还会遇到，我们已经尽力，尽人事听天命，看开点。”

        梅襄心道：师傅，我见的死人应该比你多，在ICU时我不知道给多少人做过尸体料理，但那些都是久病缠身的老人，死亡反倒是一种解脱，所以我不难过。但是，这个妇人，还那么年轻，她有20岁吗？我不能接受的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生命因为没有输液、输血、手术等技术，来不及抢救便殒命。可这些话所含信息太过怪异，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接受的，梅襄只好说道：“多谢师父教诲！”

        当林大夫的呼噜声再次响起，林深悄悄问梅襄：“你不是被死人吓到了，对不对？你难过，是因为别的！”

        梅襄很佩服林深的直觉，这种他都能察觉得到，于是跟林深说道：“我在神仙那里看到有种仙术可以救治类似那个妇人的情况，虽说不能救一个活一个，但也能救活一半。但我们这里没有条件，那种抢救所需的很多东西，我们这里都没有。”

       林深摸摸梅襄的头：“我以为这种都没救了呢，没想到还有救治的办法！等以后我们长大了，想办法多挣点钱，努力创造条件，好不好？”

       同一件事情，梅襄看到的是无奈，林深看到的却是希望。

       好在接下来的日子，来就诊的多是常见病，忙忙碌碌的，梅襄的情绪随着忙碌也冲淡了些。然后又是一个休沐日，三人继续去县城闲逛，重点在城隍庙、文庙、清虚观、书院附近逛。顺带还听到一个八卦，说是县老爷家的二公子，几个月前磕到了脑袋，病好后人就有点疯疯癫癫的，天天在家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前几天也不知道他又搞了什么，轰隆一声巨响，差点把他自个儿的房顶给掀了。梅襄想了想，好像前两天是有听到“轰隆”一声，她还以为是闷雷呢，等了半天没下雨。难道这个二公子也被魂穿了？不是吧？可如果是，那就但愿他能利用所学做些好事，不要做坏事。

     接着再是连续9天的轮值，这次，梅襄看到几个“呼噜娃”，四五岁的有，七八岁的也有，经常鼻塞流脓鼻涕，睡觉打鼾，还遗尿。梅襄用压舌板看了看他们的扁桃体，都是肿大的，鼻子对着日光，用小镜子反光照了照，鼻腔里面好像有东西堵了，有的孩子还有腺样体面容，梅襄推测，这些孩子，多半是腺样体肥大，中医的鼻渊、鼻窒，根据症候，开了一些通利鼻窍的药物，并叮嘱家属注意给小孩预防感冒，平时多拿淡盐水洗洗鼻子，如果吃了什么东西或接触什么东西后鼻塞流涕加重，注意以后少吃少接触，打呼噜并不是睡得好，而是呼气的通道有堵塞，要及时治疗。家属们多将信将疑的走了。哎，别说在古代，即便在现代，小孩子流鼻涕、打鼾能及时引起注意的也不多，尤其在农村。

      轮值结束，有一个医者带着个徒弟过来交班。三人没有连夜走人，年已过，不着急，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方出发。走到半路，下起雪来。林大夫和林深都感慨，这冬天真是一年比一年冷了。

       回到林家庄时，雪已经由零星小雪变成鹅毛大雪。林大夫叹息一声：“本来想趁农闲去寻找小襄父亲的尸骨，看来又得耽搁几天了。”

       这场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大地再次银装素裹。美丽的雪景下，不知道又有多少穷人被冻死。

       三人继续扎在医馆学习，顺带看诊、修理农具、房屋、禽畜圈棚。林大娘和林奶奶则开始纳鞋底做新鞋，春天近了，一家人的鞋袜衣衫都要准备好。

       雪化道路不再泥泞后，天还未暖，林萱却是回来了。林大夫带上梅襄和林深去破庙附近砍了一棵桐树，做了一口薄皮棺材，然后去寻找梅父的尸骨，留林萱在家照看医馆。

       梅襄还记得梅父葬身处的地形特点，所以这次寻找还算顺利，在当地村民的帮助下，三人将梅父的尸骨装进棺材，拉回破庙，与梅母合葬。

       梅襄看着那棵大柏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父亲母亲，你们在此安息吧，我遇到了好心人，现在生活得很好！

       这么一来一回，半个月过去了，天开始变暖，草木发芽，麦苗返青。待柳树发芽后，可以种大蒜了，麦田也要除草。准备种春小麦、春番薯的，都开始往田里运农家肥，犁地、翻地。

       林大夫家只剩一只母羊，倒是不用一个人专门放羊，每天麦田的杂草带回来给它吃足够。梅襄便跟着林家人去除草、施肥、栽春红薯，等忙完后每天挎着小篮子，和林深一起去挖野菜、采药材、割草。春天有很多野菜，面条菜、迷迷蒿、扫帚苗、马齿苋、蒲公英......嫩桑叶、嫩柳叶、榆钱。这个冬天雪水足，野菜都长得比较肥嫩，终于不用每天萝卜白菜，梅襄虽然对饮食不挑剔，但能尝到些新鲜东西，无论心情还是脾胃，都爽快不少。春天还有很多花，桃、杏、李、梨、蒲公英、紫花地丁、苦麦菜、小蓟......草长莺飞、鸟语花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作为颜控的梅襄，这一刻，心情跟着明媚的春光，也开始明媚起来。

        不久是清明，林家庄的人去林家坟林上坟，然后惊讶地发现，有些柏树上，出现一些字，仿佛是天火烧出来的字。村长是村中为数不多识字又辈分高的人，读给大伙听：“十岁之内，大旱频起，有彼番薯，可解民饥。““旱年之鼠，身负奇毒，远鼠灭鼠，莫食病鼠，鼠骚咬人，鼠疫绝户。”

       村民议论纷纷，有人问林大夫看法，林大夫说他又不会看气象，所以这旱不旱的他也不知道。但是这个鼠疫，年前二柱子不是说北方草原那边的农村闹鼠灾，还闹瘟疫，没准这个鼠灾和瘟疫是有联系的，鼠灾就是瘟疫的祸根。你没看那上面说旱年之鼠、身负奇毒、鼠骚咬人、鼠疫绝户。没准老鼠身上的跳蚤咬了人，就会把老鼠身上的毒传给人，然后导致瘟疫。

       村民们将信将疑。但是老鼠吃粮食、咬烂衣服、污染食物，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对灭鼠也没什么意见。至于吃鼠，北方普遍没有吃鼠的习俗，不是灾年实在没得吃，没人去吃老鼠。

       这两条预言出现得太过突然，又事关民生，在村民中还是流传开来，并向周边村庄蔓延。而在这之前，遂丘县的城隍庙、文庙、书院、清虚观也相继有关于大旱、鼠疫的竹简、木牌被人捡到。林家庄到遂丘县沿路的村镇、林家庄到梅父葬身处的村镇，也有相关的预言流出。清明后不久，整个遂丘县都流传着关于大旱和鼠疫的预言。

       清明之后是谷雨，不再打霜，可以种春庄稼了，茄子、黄瓜、豆角、南瓜、丝瓜等蔬菜也可以种植了。一场春雨后，已经在草棚下发芽的红薯纷纷被种进地里。林大夫家的番薯田长势喜人，为增加播种面积，林大夫一家又把长大些的番薯秧剪下来一部分，继续栽进土里，浇点水，成活后又是新的番薯苗。村民见林大夫家这么做，也纷纷效仿。村民们正忙着呢，有个穿着长袍看似读书人的年轻公子，骑着小毛驴，带着几个随从，来到番薯田旁，问道：“谁是林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