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佰零肆

夜幕下的极北之域，广袤的雪原被夜色吞没。今日月黑风高，方圆千里，唯一的光除了头顶的银河便是守护一族为迎接客人而燃起的篝火。红发的青年披着大氅，孤身一人踩着厚重的冰面踽踽独行，夜色并没有对他的行走造成任何阻碍，他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一刻不停。

手上的荆棘手环闪烁了两下，在他面前投射出一道人影，那人戴着恶鬼面具，神态慵懒，手上的手环同样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哟，”穷奇嘴角轻挑，笑容透着满满的邪气，“苦肉计玩得过瘾吗？”

火麟飞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如果不是你突然联系我，我何至于用苦肉计这出来掩盖。”

末了，他又露出笑容：“但幸运的是，我见到了一些故人。”

穷奇冷哼一声，对他名为幸福的笑容嗤之以鼻：“别一时头脑发热，把我们的秘密都说出去了。”

“放心，我没有全说出去，”火麟飞对穷奇的态度习以为常，“要是真的实话实说，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应该是使君鸿烈了。”

“这次使君的到访在我们的意料之外，”穷奇的目光落在荆棘手环上，“看来我们的计划还是没能瞒过她。”

“但是她没有当众说出来，就说明她默许了我们的小动作，”火麟飞耸了耸肩，“你知道的，只要不耽误‘游戏’，她就不会多加干涉。她不管，又有龙神坐镇，神魔双方也不敢有什么小动作。”

今天对火麟飞来说不外乎是心惊肉跳的一天，使君到访、神罚降临、以及突然出现在守护一族的那个人，在接收到他的讯息的一刻，说不惊讶是假的，他不得不来上一场苦肉计，假意受刑被丢进海里去见他，在冰冷的海底，他见到了他，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消息，他感受到了他的气息，穷奇也感受到了，以至于他在他返回时突然联系他，为了掩饰，他不得不假装脱力重新回到海里，拒绝了他的通讯，经历大风大浪这么多年，火麟飞第一次过得像今天这么刺激。

“说到‘游戏’，”穷奇的目光重新转到火麟飞身上，“来的是谁，你弄清楚了吗？”

火麟飞点点头，他跺了跺脚下的冰面：“是北冥鲲卧底在龙族的那个，叫龙泽的，他应该是从苍穹之末赶过来的，身上有魔族的气息。”

穷奇的眼神变得微妙，语调也压低了不少：“你的意思是，他是见了庚辰家的老幺后过来的？”

“上次听到庚辰家的那位小殿下，还是在九天神域，”火麟飞低头，若有所思，“据我所知，自太子凌迦以龙神的身份参与到‘游戏’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过问任何有关这方面的事。”

庚辰家的老幺心思比她两位兄长都要深，”穷奇也紧锁愁眉，“你见到了他，他有给你传达什么信息吗？”

“有是有，但是我不太明白，”说着，火麟飞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两片残破的枫叶，对着穷奇比划了一下，“他这是在暗示什么？”

穷奇一怔，神色越发凝重：“炎麟，那位小殿下，也发现我女儿了。”

火麟飞一怔，目光呆滞：“你的意思是......”

“她虽然还没正式取名，但是她的母亲不是给她取了一个小名吗？”穷奇的目光有些涣散，“她，和这红叶是一样的。”

“那怎么办？”火麟飞有些慌了神，“穷奇，她还这么小，还没有真正看过这个世界，她还.......”

“慌什么？”穷奇的语气淡定从容，“庚辰家老幺派那个什么龙泽的秘密过来，不是想要她的命，相反，她是承认了她的存在，愿意出手搭救她。”

火麟飞松了口气，神态也放松了很多：“若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原因，她或许不会一出生就残魂，连活下去都是问题，”穷奇的眼神有些失落，“若非焱扬出手，我或许连她的样子都看不到。”

“你总说凤洺姐姐爱的是毕磊兄长，而不是你，可是在我看来，她比她想的还要爱你，”火麟飞语重心长地说道，“穷奇，我相信我们来自凤凰族的爱人不是因为神明的法旨才爱上我们的，她们爱我们，是发自内心的爱。”

穷奇不语，他想起了被驱逐出九天神域的那天，那位他们口中的“庚辰家的小殿下”，在这个专为他和炎麟而生的世界添上了一笔，她说，来自凤凰族的女子将成为他和炎麟的变数，也许会变成软肋，也许能成为盔甲，这将取决于他们。

谁也不知道这是这位小殿下心血来潮的恶作剧还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无人敢质疑她，只因她的母亲是受害者，以及她的姓氏。他和炎麟除了接受，什么也做不到。

“小殿下若是承认了枫的存在，那么肯定是愿意救她的，魔族现在还离不开穷奇，她不会让穷奇一脉消失的，”火麟飞仰望浩瀚星空，目光深沉，“龙泽现在还在海底没有离开，应该是等着我们回去找他。”

“两片叶子，说明是要我们两个一起去见他，”话音刚落，穷奇就出现在了火麟飞面前，“走吧，趁现在他们还没注意到你，看看那位庚辰家的老幺还有什么破事要说。”

听见穷奇对那位的称呼，火麟飞不由失笑：“你能换个称呼吗？人家好歹是庚辰家族的人。”

穷奇白了他一眼：“就不，我天生反骨。”

宴会上，篝火烧得哔啵作响，台下载歌载舞，席上宾主尽欢。火麟飞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宴会，便只有天羽替他出面，两人谈笑风生，推杯换盏，一番客套后，天羽终于和巴图说起这次到访的目的。。巴图听完后，原本舒展的眉头顿时紧皱，他欲言又止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冥王有所不知，我虽是守护一族的族长，但那里是我们一族的禁地，真要进入那里，必须得到孤星夫人的允许。”

“孤星夫人？”天羽不解，“她是谁？”

“我们一族的先知，”巴图解释道，“也是初代勒都的后代，是真正的守护者。不过孤星夫人脾气古怪孤僻，避世而居，要想她允许，难如一步登天。”

“再难我也要见上一见，”天羽语气诚恳，“还请明天巴图勒都为我们引荐孤星夫人，就算不能说服她，我也要试一试。”

巴图思忖了一会，最终还是点头应下了：“我虽不信麟帝，但是冥王我还是信得过。”

两人正说着，蓝白的光骤然从天而降，掀起漫天尘土，原本充满欢乐的宴会霎时万籁俱寂，众人面面相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弄得不知所措。漫天的飞灰里传出一个威严的女声：“放肆！”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挟裹一道流光从天而降，向他们袭来。夜凌云眼疾手快，亡月剑出鞘，挡在来人面前，那人看见有人半路杀出，连忙收起攻势，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地上，落地的一瞬，在场人都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来人身姿挺拔，神色坚毅，眉眼间隐隐带有杀气，一看就是长年混迹于军中。守护一族的人对来人不熟悉，但夜凌云和天羽却对他再熟悉不过，天羽眉头紧蹙，似乎是对他的行为很不满：“屠戮，你怎么在这里？”

屠戮对着天羽跪下，行了大礼，不卑不亢道：“冥王见谅，屠戮带领修罗卫暗中保护麟帝，但此人对麟帝意图不轨，屠戮这才追至此处，惊扰冥王，罪该万死。”

“你们才是心怀叵测之徒吧？”女人从飞扬的尘土中现身，面带愠色，“传说中的修罗卫，竟然会来我小小的北域。”

女人现身的一刻，在场的族人纷纷跪下，叩拜行礼。

“孤星夫人？”巴图看见女人连忙上前，毕恭毕敬，“您不是在闭关吗？怎么出来了？”

“巴图，”女人的声音也染上了怒意，“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女人声音不大，却令巴图冷汗直流，战战兢兢。

“屠戮，我也需要一个解释，”天羽脸上看不出喜怒，却令屠戮莫名脊背生寒，“据我所知，你现在应该在麟城值守，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我叫他来的，”红色的身影飘然而至，“十护法都不在身边，我身边总需要一个照应。”

“火麟飞？”天羽看见他苍白的脸色，连忙关切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在休息吗？”

天羽不经意间瞥到他肩上漫出的红色，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

火麟飞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又对她使了个眼色：“我没事，只是伤口撕裂了而已。”

“伤口怎么会......”

天羽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回头去看那位刚刚还在她和巴图谈话中的孤星夫人，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守护一族的先知明眸皓齿，生的花容月貌，岁月不仅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分痕迹，反而沉淀出一份别样的雍容优雅。她身着一身苍蓝衣装，似晦夜零星般出众，一点寒芒流过手中长剑。

“孤星夫人，这都是误会，”巴图不住地点头哈腰，在这位孤星夫人面前，没有半分身为族长的威严，“他们没有恶意。”他顶着一脑门的冷汗，结结巴巴地把天羽等人的身份以及他们来意和今天发生的事都讲了一遍，孤星夫人的怒气也随着巴图的解释而烟消云散，她对着火麟飞和天羽遥遥一拜：“我们守护一族欢迎冥王，麟帝既然得到了先人的庇佑，和守护一族也不再有任何恩怨，之前对麟帝多有冒犯，还请麟帝见谅，若要怪罪，孤星愿一人承担，只求麟帝和冥王不要迁怒于我的族人。”

火麟飞摆摆手，轻笑一声道：“孤星夫人的心情我能理解，不知者无罪，再者我的伤也不是孤星夫人造成的，孤星夫人不比如此惊慌。”

“谢麟帝宽宏大量，”孤星夫人虽消了怒，但仍以警惕的目光打量面无表情的屠戮，“麟帝手段通天我也略有耳闻，但我从未听闻您的身边有修罗城的人，甚至还有传说中的杀人兵器——修罗卫，您活了这么久，也应该知道修罗城和修罗卫的可怕，虽然您的修罗卫看起来还未开锋，但是一旦发挥了最大实力，修罗卫的恐怖，是十个修罗城都比不上的。”

“孤星夫人不愧是守护一族的先知，知识渊博，”火麟飞嘴角轻扬，“但我既然能留他们在身边，自然有驾驭他们的方法。”

说着，他的眼神转向还跪着的屠戮：“你不向我们的客人介绍一下自己吗？”

屠戮起身，对着孤星夫人和巴图拱手抱拳：“在下麟城禁军统领，修罗城现任城主，屠戮。”

“原来如此，怪不得敢驾驭修罗卫，”孤星夫人唇边浮现一抹了然的笑容，“修罗城屠家，修罗卫的刀鞘，麟帝果真好手段。”

“孤星夫人过誉，”火麟飞用眼神瞟了孤星夫人握剑的手，“夫人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就赶紧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再不处理，您拿兵器的那只手可就废了。”

经由火麟飞的话众人才注意到暗红的液体正顺着孤星夫人的手滴滴答答，巴图焦急地要说些什么，被孤星夫人摆手制止：“谢麟帝关心，那我就先告退。”

“今夜的接风出了这么个小插曲，也算是别开生面，”火麟飞牵着天羽意欲离去，“巴图勒都，谢谢你的招待，虽然因为我的缘故让这场接风宴出了些小意外，但你的心意我们都感受到了，假使有朝一日你们无需再背负‘守护’之名，或许你们可以走向你们先祖理想中的强大。”

巴图跪拜叩谢：“多谢麟帝吉言。”

火麟飞一挥手，屠戮迅速消失于茫茫黑夜，不见任何踪迹。他回头，丝毫不避讳，大庭广众之下靠在天羽肩头，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对仍面带不解的天羽软着嗓音道：“陪我回去，帮我上药？”

天羽没有推开他，看了看他流血汩汩的伤口，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