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佰零叁

“且慢！”

刽子手的刀刚举过头顶，火麟飞突然出声：“巴图勒都，你确定你用普通的刑罚能置我于死地吗？”

巴图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什么意思？”

“若你真觉得这样就能要了我的命，那我千万年前何至于只是被封印，而不是被彻底消灭。”

巴图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那你想怎么样？”

火麟飞嘴角轻扬，在一颗心紧揪在他身上的天羽等人看来，那笑容格外刺眼：“听说你们部族有一种赎罪的方式，就是犯下重罪的人会被丢进冰封千里的深海中。”

“不错，”巴图点头，“那是对死刑犯用的，那种刑罚是将犯人赤身裸体丢进冰天雪地的深海里，对我们部族来说，那是来自寒冬的惩罚，除非风雪原谅了他，让他在深海中活下来，在日落前游出深海，不然只有死亡才能赎清他的罪孽。”

“既然如此，就别用刀子这种小朋友的把戏了，普通的刀剑除了让你们泄愤，半分也伤不了我。”

火麟飞话音刚落，刽子手手中的钢刀应声断裂，全场震惊，一时哗然，祭坛下议论纷纷。

“要惩罚就来彻底的，就让三尺之冰下的海水来洗清我的罪孽吧。”

“火麟飞你疯了！”风耀再也忍不住，他应声而起，英俊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北域的深海是圣界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我都不敢去触碰，就算你是神明之子，也不一定能抗住。”

“白头翁，我之前已经说过了，这是我早就该偿还的罪孽，”年轻的麟帝虽成了阶下囚，却依旧风姿卓绝，不是半点傲骨，“若这点刑罚能赎清我的过错，我甘愿受过。”

“火麟飞，这个时候你就别耍什么威风了，”天羽平静地站了起来，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的神情，可攥紧的拳头却将她的内心暴露得一干二净，“你可还记得，我的母亲是如何离去的。”

“我当然记得，”火麟飞淡淡一笑，“就是因为记得，所以我更要这么做。”

“火麟飞，你知道北域的深海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吗？”夜凌云强压内心翻涌的情绪，他强迫自己冷静，不让情绪控制自己，“你就不怕万一你真的回不来吗？”

“蟒城时我也知道我可能一去不回，”火麟飞的口吻云淡风轻，“但你见我犹豫了吗？”

“冥王，风耀将军，”巴图对他们深鞠躬，“很抱歉引起你们的不满，但是请谅解我们，世仇在此，我们不能就此轻易放过，不然我巴图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巴图在此保证，如果麟帝能在深海中得到了风雪的原谅，过往的一切恩怨就此一笔勾销，此后麟帝就是我们守护一族的座上客。”

“巴图勒都可要说话算数，”天羽的语气缓慢而坚定，“若风雪原谅了他，守护一族和麟帝再无任何恩怨纠葛。”

“巴图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部族栖息地向北走一段路，就是入海口，海上乌云密布，风雪肆虐，常年被暴雪包围的海面冰封千里，呼啸的风声里偶尔传出几声野兽的低吼声。守护一族的族人用工具在冰面上凿出一个仅供一人出入的洞口，火麟飞被剥光了上衣，裸露的上身伤痕累累，因赎罪而背负的枷锁一圈又一圈缠绕在他身上，守护他的炎龙也盘绕在他的身上，若是不知情者，大抵会将他身上的炎龙和锁链视为栩栩如生的纹身。

天羽伸出手，饶是她在这终日冰雪的海边也被冻得手指通红，而赤裸上身的火麟飞却不见丝毫瑟缩之态，依旧从容镇定，仿佛这大雪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天羽，”火麟飞回头看着天羽，嘴角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凤凰族的史书太多了，等我回去了，能不能给我少几本，那个东西看得我实在头疼。”

他有玩笑的心思，一心挂念他的天羽却没有本分玩笑的心思，她现在心头一团乱麻，除了他的生死，她根本顾不上别的：“如果你能活着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母亲的往事她当初知晓时已是肝肠寸断，如今父母的往事再一次在她身上上演，她不由想，是不是他们冥界的人，注定这辈子要一直失去重要的人，要孤独一生。

巴图做了个手势，在族人的见证下，火麟飞被五花大绑着丢进了深海中，他们都相信，无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得到风雪的原谅。现场很安静，除了刚开始火麟飞下水的水声，就只剩猎猎风声。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自然的法则宣告最终的结果。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在场人都度秒如年，天羽更是心急如焚，她虽知道这个人有神明庇佑，但他才受了天罚，灵魂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这场刑罚会对他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连她也不知道。

“冥王，别太担心，”夜凌云宽慰天羽，他虽劝慰天羽，自己的担忧却一点也不比她少，“火麟飞吉人自有天相，蟒城的天玄阵都没能要了他的命，区区一场深海的刑罚，伤不了他什么。”

“我知道他不一般，”天羽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在风雪中站立已久，她的鼻子有些发红，说话也有些鼻音，“可是夜凌云，刚才我看到了他身上有好多伤，还有那个像枷锁一样的，那些神明说他的灵魂太过沉重，如负巍峨大山逆风前行，你说他究竟还背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夜凌云哑然，他张了张嘴，吞了一口冷风，夹杂着雪粒的寒风稍微冷却了他因情绪而发热的头脑：“冥王，我......我们要相信火麟飞，都说祸害遗千年，他那么能贫嘴的人，能从千万年前活到现在，这点小场面，奈何不了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守护一族的人都觉得不会再有什么奇迹，等待族长宣布结果时，一抹浅淡的红渐渐从海底往上浮起，红发的青年奋力往出口游，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的炎龙也跟着暗淡不少。

“是火麟飞！”天羽等人欣喜若狂，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可接下来火麟飞的反应让他们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他的动作越来越无力，越来越缓慢，甚至连眼神也逐渐涣散。

“麟帝陛下，这场惩罚要等你爬出来，在这冰面上站稳脚跟才算完成，”巴图面无表情，俯视着拼命挣扎的火麟飞，他的眼神比他脚下的海水还要冰冷，“若你中途没了力气，掉了下去，一样算作失败。”

“巴图勒都，你这样的要求是不是有些太苛刻了，”风耀再也不顾什么立场身份，他对着巴图彻底爆发了，“你不顾冥界和麟族的面子，至少也该看在雪皇的面子上退让一二吧。”

“风耀将军，请你弄清楚，这是麟帝自己答应我们的，无论成功与否，都是他和我们守护一族的事，”巴图对风耀的怒火视若无睹，“他如果能做到，我们的诺言也不会打折扣。”

“风耀，他说得对，”天羽的目光死死锁住深海中奋力挣扎的红色，“这是火麟飞答应下来的，我们没有资格去插手改变。”

面对越来越近的洞口，火麟飞拼着最后一口气，一只手率先搭上了冰面，就在大家以为他即将成功时，他的手突然脱力，他重新坠入深海。

“火麟飞！”

天羽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天羽更是奋不顾身，直接纵身跃入水中，把火麟飞从水里捞出来。好容易出来的火麟飞连呛出好几口水，昏迷不醒，凌冽的风令他的体温快速流失，他的嘴唇逐渐冻得乌紫。夜凌云和风耀赶紧拿了一件大氅裹住他，在触摸到他低的吓人的体温时，他们的心也跟着凉了好几分。

“冥王，你出手干预了结果，”巴图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愤怒，“风雪没有原谅他，他还是我们的仇人。”

身后的族人跟着附和。

“是不是非得他死了，你们才能甘心。”天羽的语气四平八稳，平静的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巴图没有回答她，他的儿子胡尔说道：“冥王，你保护了我们的敌人，你也是我们的敌人。”

“无所谓，”天羽扫了一眼他们，目光锐利如刀，“冥界树敌颇多，也不差这一个。”

人群中开始有人起哄，对他们一阵言语上的讨伐，到最后演变成想要对他们动手，而巴图也没有阻止，反而默许自己的族人挥舞拳头上前。

“我看你们谁敢动手！”风耀站在最前面，圣界的战神一夫当关，高声叱喝，“当着我的面对雪皇的贵客动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将军的存在了！”

“风耀将军，”胡尔冷笑一声，“实在抱歉，这是民意，不是我们个人意愿。”

说着他们就要冲上前来，这时天**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凤鸣，白色的凤凰穿过云层，顶着风雪，从天而降，它站在了火麟飞身边，亲昵地蹭了蹭火麟飞的头，在白色凤凰触碰到火麟飞的那一刻，他奇迹般清醒了过来，他的声音细微而虚弱，他偏过头，伸出冰凉的手，轻轻抚摸着白凤凰，低着声音，呢喃道：“姐姐......凤洺姐姐......是你吗？”

“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来势汹汹的守护一族瞬间失了气势，他们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纷纷议论着这前所未见的一幕，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天羽体内蠢蠢欲动的感觉越发强烈，一股力量从她的四肢百骸汇聚至她的右手，随着一股光芒脱手而出，那种感觉瞬间消失，而夜凌云和风耀也和她一样，同样的一道光从他们的手中飞出，挡在他们和守护一族之间。光芒褪去后，竟是三个全副武装，手持佩剑的人，虽只是幻影，却令在场人包括天羽等人纷纷一脸震惊，不敢置信：天羽等人震惊是因为他们上次见到这三人是在传承之地；守护一族的人震惊是因为眼前的三人有两人竟然与族中祭拜供奉的凤羽战士雕像和天战神雕像一模一样。

白凤凰扇了扇翅膀，丝丝缕缕的暖流化为星星点点的光流进火麟飞体内，他的脸色逐渐好转。火麟飞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三人，又是故人再见，他咧嘴一笑，鼻子一酸，顿时热泪盈眶，他张着嘴，强忍着喉咙泛起的涩意：“凤洺姐姐......素霄哥哥......还有云磊哥哥......”

“炎麟可是我最喜欢的弟弟，”素霄率先对着守护一族摆开架势，闪灵剑在他手中泛起凛冽的寒光，“谁想伤害他，先问我素霄的剑答不答应。”

“素霄大人！”

“是素霄大人！”

“另外那个难道是凤羽大人！”

......

人群一阵闹哄哄，连巴图父子三人也愕然，一群人齐刷刷跪下，不住磕头，诚惶诚恐，嘴里用天羽等人听不懂的语言说着什么。

“炎麟，臭小子，”云磊回头，头盔虽然挡住了他的眼睛，但火麟飞知道，头盔下的眼神一定是温柔的，“又受伤了，真是长不大的小孩。”

“炎麟，别怕，”凤洺回头，口吻温柔至极，仿佛一位对幼弟疼爱至极的姐姐，“只要有我们在，谁也不能当着我们的面欺负我们的弟弟。”

“姐姐......哥哥......”火麟飞热泪盈眶，泪水滑落眼角，他哭得像个孩子，“又见面了......”

素霄也跟着回头看他，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嘴角含笑，仿佛一切关切的话语都融进了嘴角的微笑，一阵风吹过，吹散了三人的影子，只留下插在原地的三支佩剑。火麟飞突然觉得，这雪原上冷透人心的风也变得温暖了起来，可能是因为，他的亲人们来过。他们虽然消失，守护一族的人却依旧对着佩剑叩头跪拜，口中念念有词。

“火麟飞......”夜凌云幽幽道，“你有一群对你们很好的兄弟姊妹。”

火麟飞哭够了，正抱着天羽缓和情绪，他拥紧了天羽，尚未完全褪去的哭腔带着些微笑意：“对啊，现在我不仅有最好的兄弟姐妹，还有最好的朋友，和最爱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