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假铜钱

　　夜晚，我坐在桌案前仔细端详两枚铜钱。这两枚铜钱一厚一薄，纹理也是一个精细一个马虎，完全不像是同一家制造厂制作出来的手艺，若是放在寻常人家，这种细小差别在货币流通途中根本就不会被人察觉。

　　永娘端了一盅银耳莲子汤进来，我爱喝甜的，永娘便命人每晚都替我熬这莲子汤，说是喝多了对身体有好处。

　　“永娘，你说这个豊朝的官制铜钱，是不是都一样的？”我试探着问。

　　永娘点点头：“是啊。”

　　我又问：“那有没有可能，同样都是官制铜钱，可是大小不一样，薄厚也不一样呢？”

　　永娘想了下：“可能是铸钱的时候工匠没有做好，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我握勺的手轻微一顿，摆摆头说没什么，我随便问的。

　　第二日我早早就去了鸿文馆，趁着李承鄞还没来便匆匆跑去写书，写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有些酸痛，便停下来拿出那两枚铜钱打量一番，在铜钱上涂满墨汁，再随便寻了张纸将铜钱上的图案印了上去。

　　印上图案之后的区别更为明显，这枚粗制滥造的铜钱根本印不上清楚明了的图案，这就说明了上面的雕刻花纹工艺完全不如这枚精细一些的铜钱。

　　李承鄞今日来得晚了些，他昨夜应该是一直在和裴照商讨如何对付太子，李承邺做事滴水不漏，柴先生提醒过他可以从钱方面入手，现在一直毫无头绪。

　　他昨日翻遍从户部和兵部调取的宗卷，均未查到太子的把柄，李承鄞翻看宗卷的手顿了顿，唤来了时恩。

　　“怎么没看到十公主？”李承鄞问道。

　　时恩笑道：“十公主今日来得早，已经在那边的隔间里待很久了。”

　　“她来那么早？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承鄞这么说着，起身就要来捉人。

　　他在角落里寻到我的时候，我正趴在书案上不知道在做什么，用一个册子立起挡住，边用手掌按压桌面。他走过来一把收掉遮挡的册子，窃笑道：“难怪十公主这几日来得这么勤快，原来是躲在鸿文馆偷懒啊。”

　　我被吓得魂飞魄散，立即用手去挡，一看来者是李承鄞，顿时松了一口气，环视周围神秘兮兮地道：“我有一个重大发现！你过来。”我勾勾手让李承鄞凑近。

　　“噢？”李承鄞被我一惊一乍的模样逗笑，挑了下眉，矮了身子凑近几分，“说吧。”

　　“看。”我撤开手给他看证据，“豊朝泱泱大国，铸造工艺居然这么差，居然可以允许两种不一样的铜钱流通在市集上，是不是很奇怪！”证据都送你眼前了，你赶紧把握呀！

　　李承鄞拾起那两枚铜钱对比，又用手摸了摸手感，表情越发凝重。

　　我凑上去继续煽风点火：“是不是不一样？是不是？”

　　他又对比了一下厚薄，沉思半晌，随即捏作拳将两枚铜钱攥在手里。

　　我一见这架势不对，我是给李承鄞通风报信的，不是让这货抢我铜钱的！

　　“你干什么？”我皱了眉，“还给我。”

　　李承鄞看着我：“铜钱哪儿来的？骗的吧？”

　　我不服：“我赢的！”

　　“赢？”李承鄞面色一黑，肯定猜到我赌钱去了。

　　“啊。”我意识到说漏嘴，“你管我呢？还给我！”抬手就要去抢铜钱。

　　李承鄞往后一退将铜钱举过头顶：“不给。”

　　嘿！这人咋这么欠揍呢！想要铜钱不能自己去找吗！非得从我这儿拿！我还想留着以后到皇上那儿用呢！到时候我再想搞到厚薄不一的铜钱可没这次那么容易了。

　　“你还给我！”

　　“铜钱有什么好玩的，改天我送你更好玩的。”

　　“我不要更好的！”

　　“不给。”

　　“我不要！你还给我！”

　　“不给。”

　　“我不要！”

　　书架对面内侍推了个小车过来放书，正好瞧见我俩争执，他便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端起架子不再说话。我一偏眼也看见内侍，这才没继续抢，尴尬地挠挠头。可我不死心，背地里小声对他说：“还给我。”

　　“不给。”李承鄞哼一声像在示威，扭头就走。

　　我被气得不轻，低着声音喊李承鄞，那人像没听见一样转了个身子就溜了没影。

　　卑鄙无耻李承鄞！

　　气得我都没了心情写书。

　　出了鸿文馆，李承鄞喊来裴照，如今他住在宫里，出去不方便，正好今日裴照当值，他派裴照去告诉柴先生，务必细查铜钱一事。

　　裴照接过铜钱点点头朝宫外走去，将铜钱带给柴牧，柴牧对比了一番两枚铜钱，说道：“这两枚铜钱一厚一薄，这枚厚的是旧铜，应该是以前官制的铜钱，而薄的那枚是新铜，应该是仿制的。豊朝的铜，每年除了铸造铜钱之外，其余大多数都用来铸造佛像。皇上尚佛，万佛寺就是皇上登基之后新建的，每年都会新增数座佛像，而今年，为万佛寺塑佛身监工的，恰恰是忠王的世子李酽。”

　　裴照疑惑：“若真是李酽私扣铸佛用铜，那肯定和太子有关系。可是太子已经身居高位，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不管他想干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柴牧眉头紧锁，“只是如果我们私下调查，就算五皇子将证据呈给皇上，皇上也会碍于皇家体面把这事压下来，所以这事还得皇上亲自下令去查才行。”

　　二人双双陷入沉思。

　　那日李承鄞说要送我更好玩的，他的确是做到了，他派了婵儿送来孔明锁。我一贯记仇，义正言辞说不要，婵儿慌得朝永娘求助，永娘让我先看看再决定，我这才接过那绿盒子打开，一方一圆共有两个用木条拼成的正方体，长得有点像魔方。我掰了半天也掰不开，气得我一丢。

　　“他这不是捉弄人吗！”我没耐心，找来角落里的木凳就要往那玩意儿上砸去。

　　永娘赶紧拦住我：“公主，使不得！”

　　婵儿也劝：“公主这可使不得，这个啊叫孔明锁，需要用耐心才能将它慢慢解开，翊王殿下说了，公主如此聪慧之人，定能找到其中乐趣。”

　　夸我聪慧我自然不能否认：“当然聪慧啦，告诉你们家主子，明天我就给它解开。”

　　“是，婢子告退。”

　　永娘送婵儿离开，锦儿偷摸跑过来蹲在我身边。

　　“公主，您真要解开它啊？”

　　“那可不，我这么聪明，还怕解不开这一个孔明锁？想当初一个魔方，一分钟内我能转出一面！”

　　不过这好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锦儿疑惑着问：“公主，魔方是什么呀？”

　　我低头思索了片刻道：“额，反正就是类似孔明锁的东西，也只有脑子聪明的人才能解开！”

　　“公主真厉害，什么都会！”

　　唔，锦儿这彩虹屁吹得我很受用。

　　今晚就是与柴牧见面的日期，我早早地就换好了衣服，避开锦儿，跟着一群面见太奶奶的寻常百姓混出宫，一切都很顺利，我如期到达米罗酒肆等柴牧。

　　等了许久，没看见柴牧，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伴随着一缕清香，是明月。

　　我先是一惊，再想这样也好，柴牧一定担心明月的下落，正好一起见了。

　　“明月姐姐，你怎么来了？”我替明月倒了杯酒问道。

　　明月抱怨道：“蜉蝣老儿最近日日不在酒肆里，我闲得无聊正好看见你来了，便来找你玩。”

　　蜉蝣啊，想必是国师刚上任没多久有些忙，米罗要忙酒肆的生意，明月姐姐平素又不爱和外人打交道，自然就落了单。

　　“明月姐姐，正巧你来了，我有问题想问你。”我斟酌再三，才缓缓道，“假如你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你会不顾一切阻止悲剧发生还是顺应当事人的选择呢？”

　　明月顿了顿：“可否具体些？”

　　我思考了一下措辞：“比如...达到目的的代价是死...”我不忍再说下去，噤了声默默看向她。

　　“那要看值不值得。”明月笑起来是那般好看，“值得的话，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我听完忽的笑了。

　　明月说的没错。

　　谁都没资格替她做决定，如果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做出的选择，我当真能阻止得了吗？

　　心下既已想通，我便默默扯开话题：“明月姐姐，话说你找蜉蝣干嘛？”

　　明月愣了下：“噢，蜉蝣前几日答应帮我酿杨梅酒，说是比米罗的手艺还好，我这不就找他要来了吗。”

　　蜉蝣是西州有名的酿酒人，酿的酒甚至被西州王封为西州贡酒，深受西州王室喜爱。我猜他当上国师也是因为这个。

　　“咦？蜉蝣有酿杨梅酒吗！走，我们去他房里看看有没有酿好的，先拆封解解馋！”我说干就干，拉着明月就要往二楼跑，明月却摇摇头，“瑟瑟，光有杨梅酒怎么行，你去找米罗让她把桑葚酒也取来，我们喝个尽兴！”

　　我一听也来了兴致：“好！那你先上去找杨梅酒，我去找米罗，估计桑葚酒被米罗下进地窖里了，要费些功夫。”

　　我看着明月进了屋子，我没有去找米罗，而是走出酒肆拐进小巷子。刚才我就瞧见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藏在暗处，应该是柴牧。果不其然，柴牧站在小巷尽头，背影有些落寞。

　　“见到了？”我问他。

　　柴牧点点头，昏暗小巷中光线不足，柴牧似乎眼底带泪，我看得不真切，刚想出声安慰就被柴牧打断：“多谢公主让我如愿见到女儿。”

　　“算是感谢先生放顾剑离开之恩。我们同属翊王一派，不必如此见外。”我感激地与柴牧道，“柴先生，您可以查一查同昌宿卫军的练兵场。”

　　柴牧低头思索，那不是忠王的府兵吗？

　　...

　　而那端，明月走进蜉蝣的房间，神色一变，她看着房间里放置的瓶瓶罐罐，又看了看桌案上的东西，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