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只余见寥寥几颗星辰。
街上人来人往，喧嚣热闹，人群中擦肩而过，多少也能沾染上几缕红尘烟火气。
背着琴的公子却难以泯然于众。他气质卓然，素衣墨发，如松如玉。只是似乎淡漠得很，眼中无一物，冷冷清清，拒人千里之外。
可谁也想不到，他要去的地方，是摘星楼。
摘星楼虽为烟花之地却极负盛名，被誉为人间极乐之境，引无数达官显贵文人骚客折腰。
作为这京城最妙的去处，不仅藏着美酒佳肴，更藏着天下各地的美人。且此处的美人个个才貌兼备，善解人意，尤其，善解男人的意。
一入夜，便是灯花照水，楼台掩月，凤箫声动，宝马雕车。这家的公子，那家的官人，便是皇亲国戚，也愿寻这一处美人乡。
“璇玑，你可好了吗？”
来人身形瘦削，弱柳扶风般惹人心怜，此刻靠在门上，因着刚走得急切，一手捂着心口，微微喘息，发鬓也散乱了。
“璇玑？我的小祖宗，你可快些吧，别让乔公子等急了。”
乔公子，乔家......
璇玑眼神阴鸷，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明明婉约清丽的一张脸，上好的妆容尽显精致柔美，神情却冷漠狠厉，好似皮囊下的美人骨都透着嗜血的戾气。
“姐姐，还是先进来喝口茶吧。”
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镜中人瞬间变换了表情，秀色明眸氤氲着柔情似水，眉目楚楚，娇媚动人。
要知道，便是练就这样一个摄人心魄的样子，也用尽了那些被仇恨围困的漫漫长夜。
珠帘碰撞轻响，一双手落在她的肩上，镜中又多了一张略带轻愁的美人面。
素练知道她曾经应是某个官家府邸的小姐，又以为与其他姑娘一般，当是家道中落，沦落至此。
这心软又没什么心眼的女人也许是心疼她，也会为她着急。“你这性子，便好像到了阎王爷跟前都不会改似的，乔恒点了名要见你，你却敢教他去等，当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了？”
璇玑只是笑吟吟地看她，把脸凑到她跟前。
“我今日与以往不同，竟换了妆容，便是为了见他。妆容耗时，晚了，也是为他。他理应高兴才是。”
素练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瞧上几分，想了想，又取了匣子里的朱笔，俯身在她额间添了一朵精巧的花钿。
眼见她又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来，几度欲言又止。
“也罢，你心中定然是有些成算的，那乔恒 ，说不定见惯了投怀送抱的女人，腻了，又见你是个清丽脱俗的，便高看几分。”
“可若是，若是他叫芸娘罚你，说你不识抬举，又当如何是好？到时，到时我再去为你求情罢。只能这样了。”
“唉，可是，我们还是还是赶快下去吧......”
璇玑看她眉毛都要拧到一处去，又想得如此之多，不由莞尔，心头微暖。“好素练，你不讲话的时候就像天上的仙女，一张嘴，却像老嬷嬷一般。也罢，我这便随你下去，不然你又要哭哭啼啼。”
素练气极，脸涨得通红，一时间不知如何去辨，甩了袖子转身就往外走，“我才没有哭哭啼啼！你惯是会气我，我说不过你！”
乔公子看见惦记的美人出来，一双眼睛便黏糊糊地粘了上去，再也移不开半分。
一番衷肠互诉，假面逢迎，璇玑便有些恶心。好在乔恒左右的姑娘娇笑着勾引他调情，分散了他的一些注意力。
禹司凤又不在场，她便更加不想跳舞了。只是无奈还要做出些样子，便抱了把琵琶，轻拨慢挑起来。
眼看乔恒醉死过去，被乔家的下人扶走，她忽然就觉得甚为疲惫。
于是不知何时，弹指间声声如泣，悲怆之情引人感伤。
摘星楼强颜欢笑的姑娘如此多，怎能没有些故事呢。
也许是暗无天日的时间太久，久到想要短暂的放纵或是取悦一下自己......
直到，那人握住了她的手，他手掌的温暖引她回过神儿来，抬头却见他蹙着好看的眉，眼里有着她怎么也读不懂的情绪。
“手指割破了，不疼吗？”
禹司凤就这么握着她的手，她心中那些激烈的情感，就像是被安抚了一般，有了片刻安宁。
她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人，自以为温柔地为她上药，小心翼翼，明明只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伤口......
却在他轻轻吹了一下的时候，心口蓦地刺痛。
如孩童时，兄长对她的呵护一般。
美好的回忆与噩梦开始在眼前交织，她闭了闭眼，猛地抽回手，背到身后，狠狠攥成拳，脸色也阴沉下来，“禹司凤，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事。”
他下意识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和抗拒。
心中不恼，却也不想答应。
袖里的手摩擦着，张张和和，几番过后，终于紧紧攥成了拳头。
他今日前来，只是忽然想要见她而已，从城南走到城北，这一路走来，他想了很多，也认清了很多。
想到与她初见时的惊鸿一瞥，想到她平日里沉默冷寂得令他心疼，想到她不允任何人欺辱他时的蛮横霸道，又想到她酒醉后的悲凉与脆弱......
想得多了，便下意识地因她喜而喜，为她悲而悲，时间久了，便愈发贪心。
他想要带她远走高飞，他想要让她开心，他想要让她不再忧虑，他想要永远地陪伴她......
他原是早已将褚璇玑妥善安放于心尖上。
然纵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璇玑，我只是......”
“你可以回去了，明晚为我抚琴，你不必来得太早，也不要像今日这般晚。”
禹司凤看着她坐在铜镜前，漫不经心地拆卸着头上的发钗和发簪。
罢了......
明知她心中无你，另有在意，又何必说破，惹她徒增烦恼。
“我这便回去......”
“还有......你刚刚弹得那首曲子，很好听。”
璇玑一愣，回眸看他，眼中泛起点点光亮，语气也和缓下来。
“那时我只是想起了我母亲，我本不善器乐，这你也是知道的，技艺浅薄，不及你琴艺精湛......我最喜欢的，是听你抚琴。”
禹司凤垂眸轻笑，睫毛轻颤，心底一时间五味杂陈。
独留下一句。
“今后，我只愿为你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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