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归途遇子萱

“寒儿，打你离开蓟州之后起，你母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起初日咳夜呕仅仅三两声，尚且能进食小半碗米粥；而现如今却昼夜呕咳不休，昏睡不食已有两三日。原本不想耽误孩儿似锦前程，只是虽然你母亲昏聩不醒，梦中却一直叨念着你的名字。世事无常呐……你赶紧回来罢，与你母亲再见一面，消减她心头许多思念之情，不至于抱憾而终。”

　　“啊……我离开蓟州时，母亲尚且还并未有何异样，谁知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竟然病得如此沉重？”叶寒焦急道。

　　“公子，现下不如趁早赶回蓟州，尽快与老夫人再会。再晚只怕......”一个奴仆吞吞吐吐道。

　　“只怕什么？”叶寒置信于案，起身上前逼问。

　　“奴才斗胆，只怕老夫人再挺不过半月时间，公子恕罪。”奴仆低头抱拳道。

　　“啊...母...。”叶寒急火攻心，仰天大喊一声、门板一样栽倒于地不省人事。左右奴仆皆认为叶寒乃蓟州叶家独子，平常又至孝父母，如若等公子醒后再加定夺不免为时已晚，临了不能与老夫人见得一面的话，事后必将追悔莫及；更何况有叶老爷书信在此，好歹不能辜负其重托。于是二人便私自拿定主意，买船渡河。

　　船行半日已至河东临水，此时叶寒尚未苏醒，左右奴仆便雇了两辆马车并两名车夫。叶寒平躺一辆在前，左右奴仆自乘一辆于后。驾车东走三日行至塞北雁门，此地乃崇山峻岭险恶之处。二位奴仆只盼尽快赶路，不曾放慢行速，叶寒不禁路途颠簸，稍微恢复些许意识。夜幕渐降，沟壑纵横之处不时传来几声猿啼虎啸，叶寒只觉天旋地转心中凄凉不堪，想到母亲平生吃斋念佛、一心向善，但求菩萨能保佑母亲度过此难以成全母子相聚，由是心中不住默念“阿弥陀佛”。

　　又行二更山路，听得前方有女子啼哭之声，甚是悲凉。叶寒命停住车脚，撩开帏裳，但见一紫衣女子伏于路边大青石上抱膝哭泣，衣衫单薄，腰间悬挂一只破旧羊皮口袋。叶寒上前俯身抱拳道：“姑娘为甚么哭泣？”女子双手抱膝背转身体，并不答话。

　　“在下蓟州叶寒，不敢冒犯姑娘，归乡途经此地，见姑娘只身于此，前无村、后无所，深谷又有猛兽乱窜，斗胆邀请姑娘移步车驾。待行至安全之处，姑娘再另寻去处。”叶寒道。

　　女子低头含羞言道：“多谢叶公子好心相邀。小女子赵子萱，本是马邑平成人，家中原本还算殷实富足，不愁吃穿。近日父母双双离世，恶毒叔伯将府邸、庄园占为己有，又骗小女子至荒山野岭之中扬长离去。当下心灰意冷，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叶寒本就是性情中人，生平最喜打抱不平，实在见不得欺善怕恶之流，更何况此等鸠占鹊巢、坑蒙拐骗下作之事。怎奈当下心中挂念其母病情，又皆左右奴仆劝解，故而不便出头争论。

　　“子萱姑娘，在下高低得为姑娘出口恶气。可现在母亲病情危急，刻不容缓，加快脚程只为早日赶回蓟州与母亲再聚一刻。倘若姑娘不弃，可与我同往蓟州，容我见罢母亲，与父亲思量一番，再来与姑娘讨个公道。”叶寒道。

　　“好，多谢叶公子。”赵子萱见叶寒彬彬有礼，并无半分轻薄之语，又言及其母病危，不似奸险小人，于是应声答道。叶寒并赵子萱于前，左右奴仆在后，前者并肩相坐并无许多言语，后者倒是沿途絮叨不休。

　　拂晓时分，车驾已至恒山脚下。叶寒命叫停住，屏退左右奴仆寻些山野果蔬以塞饥腹，自己起身径上山去，赵子萱亦随其后。

　　此番上山绝非游光览景，正系叶寒挂念其母，只恨不能立刻相见，寻思恒山乃儒、道、佛三派清修之地，正是烟灵气秀之所，何不焚香跪拜替母亲祷告片言，以求通灵能保佑母亲度此劫难；赵子萱也并非一心寻求叶家资助，倒是见叶寒乃目不斜视的正派人物，又感其对其母的悬挂之心，加之叶寒对其有搭救之情，因此亦想上山跪拜。

　　山环石绕之处现一道观，观门横眉上书“天道轮回”四个妙字，右手一联“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左手亦有一联“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叶寒俯身作揖，入得门去，只见大殿门楣上悬一长匾，满目疮痍，上书“来去观”。

　　大殿正中伫立高低三座石像，脚下各置一蒲团。叶寒于中间蒲团直身跪下，闭眼合什，心中默念《南华真经》。赵子萱取左侧蒲团于叶寒身后直身跪下，也紧闭两眼，双手合什。

　　突然，石像背后传出一声：“来来去去皆属凡尘之人，生生死死尽历饱经沧桑。”叶、赵二人目光寻声而去，见一身着金带灰袍、手持拂尘的老者从石像后款款走来。叶寒暗自赞叹此老者仙风道骨，绝非一般凡夫俗子，想必出口也并非空洞随意，不妨向老者探听一二，兴许能为母亲延寿驱病。叶、赵二人起身与老者目目相对。

　　叶寒正欲开口讲话，老者伸手示意打住、却虚掩双目朝赵子萱望去。老者左手将拂尘甩至左肘，睁开双目道：“姑娘可曾知道，此观缘何叫‘来去观’？”赵子萱思量倘若仅是“来去”之本意，老者亦不用卖关子来问，此间必定有何情由，不妨听得他说，由此道：“不知。”

　　老者闭眼摇头道：“非也，非也。‘来去’即‘生死’。来则饱经沧桑，然后再去。岂不闻《南华真经》上说‘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姑娘我再问你，与父母最后一面，是甚么时候？”

　　赵子萱听老者突然提及其父母，不禁潸然落泪，原本想跟老者一叙数日之苦，也可求老者垂怜念念《往生咒》，以超度其父母的阴魂。正待开口，老者又伸手示意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