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冷宫里呆的久了就真的有一种心如止水的感觉。仿佛从前发生的所有都与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关系。那些好的，不好的，通通都似过往云烟，消逝不见。

如今的我，不过是被人遗弃的废后，退居在这座冷冰冰的宫殿里，孤独终老也说不定。可是，一想到今生就要如此悲惨孤独的度过，终归是不甘心的。明明我并无太大的过错，明明我才是被算计陷害的那个。如果只是因为我害了王娡才落得这般下场，到底是心有不服。

我虽害了她，到底是没有得逞。我已经失去了皇后的地位，失去了皇太后的信任。难道，这些惩罚还不够吗？

薄巧慧刘启，为什么最近的我总是会时常想起你？你到底有什么好，值得我如此恋恋不忘。

下雨了，起风了。院子里的枯木被雨水冲洗得褪去了颜色，只剩下颓败的暗黄躯干在风中苦苦支撑。仿佛只要上天打下一道惊雷就会将之摧毁。

我的眼中所瞧见的就是如此荒凉之景，枯枝败叶，凉风冷雨，一切都是灰色，没有光亮。冰冷的雨水毫不留情地落在身上，如豆大般的雨点砸在身上生疼，可我只觉得心痛，身上的疼痛终是难以抚平内心的疮伤。

我的胸口曾经被无情地划过一道口子，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经岁月治愈余下一条细长而又丑陋的疤痕。只要我的手抚上那道无形的疤痕，总是会想到当年被逼着嫁与刘启的场景。

当年的我是不愿意的。我是姑奶奶疼爱的侄女，被接进宫里受到优待。因为姑奶奶的好，我一心听从姑奶奶的安排，做个乖巧的孩子陪侍左右，只想让姑奶奶开心。

可是，我从未想过要嫁与当今的太子，成为他的良娣。那日，姑奶奶拉着我坐下，一脸慈爱地问我。

薄姬巧慧啊，你可见过启儿？

我虽听说过太子的一些事，但进宫这些时日却是连一面都未曾见过。看着姑奶奶那般高兴的模样，我摇摇头，如实说。

薄巧慧不曾见过。巧慧从未见过太子。

姑奶奶闻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说了句。

薄姬这样啊……

似是感叹，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让人琢磨不透。

离开的时候，姑奶奶突然叫住我，她说。

薄姬明日正午，过来陪哀家一同用膳吧。

我看着她，迟疑地点头，转身的那一刻，听到姑奶奶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

薄姬总归是要见一见的……

果然，翌日正午，我在宫人的陪同下来到姑奶奶的宫殿，瞧见了正坐在饭桌上同姑奶奶用膳的皇太后，还有太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他安静地坐在姑奶奶身侧，熟练地盛好一碗汤放在姑奶奶手边，恭敬地说。

刘启祖奶奶，您尝尝这汤，可好喝了。

姑奶奶笑了笑，很是高兴地顺着他的意尝了一口汤。

而我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眼前这祖孙温馨的一幕绊住了我的双腿，叫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在我左右为难时，皇太后瞧见了我，好心替我解围。

窦漪房你就是巧慧吧。快过来坐。

皇太后温柔地笑着，朝我招招手。

这时，姑奶奶这才注意我的到来，忙道。

薄姬巧慧啊，快来。快来姑奶奶身边。

也就在这时，太子也看向了我。我礼貌地冲他点点头，朝着姑奶奶走去，挨着她坐下。

用膳的时候，姑奶奶兴致高涨，拉起我的手向皇太后介绍起来。

薄姬漪房，你瞧，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巧慧。如何？

皇太后放下碗筷朝我看来，细细地打量了几分，随之转向姑奶奶，恭敬地回答。

窦漪房母后，巧慧是一个不错的孩子。

姑奶奶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高兴地同皇太后饮了几杯酒。我坐在一旁，有些紧张地垂着头，不敢抬起。

隐隐觉得有一道犀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审视犯人那般清醒而又犀利的目光，叫人害怕。我知道，这道不是很善意的目光来自于他，这种时刻也只有他如此大胆而又无所顾忌地看我。

刘启你就是薄巧慧？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刘启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我猛然抬头有些怯懦地看着他，轻声开口。

薄巧慧太子殿下，你说什么，巧慧听不懂。

他静静地看着，嘴里发出一声冷笑，随之挪过视线，一个人饮酒。

那一刻，我从他的身上察觉到了不友好。我与他的初次见面并不是很愉快，至少我知道他是不高兴的。

午膳结束时，姑奶奶和皇太后都有些醉了，随身服侍的宫人正要搀扶着她们回去休息，而我也打算离开。起身的时候，姑奶奶突然看向我，叫住准备脱身的太子，问道。

薄姬启儿，你觉得你的巧慧妹妹如何啊？

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消失不见。我像只丑陋的乌鸦被无情地推举到中央，孤零零站着，像是接受审判受尽冷眼。

至少，刘启是不待见我的。站在他眼前的我很明确地感受到他的不高兴和隐忍。他那如刀子般尖锐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恨不得将我戳上几个洞。

而我，除了小心避开，选择视而不见，再无他法。

我清楚地听到刘启咬牙切齿般的声音响起。

他说。

刘启好……很好……

好吗？一点也不好。

我狼狈地站在雨中，仰头大笑起来。像一只被拔去羽毛的麻雀，如此丑陋不堪。我张着口，任凭眼泪混着雨水涌入嘴里，酸涩无味。

宫人、清秋娘娘！娘娘！

回来的宫人瞧见我这般模样担心得叫起来，她扶着我往屋里走去，哭了起来。

宫人、清秋娘娘，您这是为何啊……

我微笑着，抬手为她拭泪。

薄巧慧别哭，没事了。我还死不了。

当初，姑奶奶正式要我嫁与刘启做太子妃时，我是拒绝的。那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反抗姑奶奶，没由来的。

我看着姑奶奶那张严肃的脸，声音洪亮地说。

薄巧慧巧慧不愿意。

说出这句话后，我看到了姑奶奶略显愤怒的表情。她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

薄姬薄巧慧，你说什么？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容地对上姑奶奶的视线，认真地重复着。

薄巧慧姑奶奶，巧慧不愿意嫁给太子。

时隔经年，这才想起来，从前的自己并不是非要嫁给他做太子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