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影爪转过头，艰难地用舌头梳理难以触及的尾巴根部。他听到有脚步声，便用力舔了几下皮毛。他抬头一看，是他的母亲鸽翅和父亲虎星，他们把毛清洁得亮闪闪的，眼睛里充满骄傲的光芒。

＂你们来干什么？＂他问，坐起来甩了甩他的皮毛。

＂我们只是来送你的，＂虎星回答道，他的妻子鸽翅飞快深情地舔了一下儿子的耳朵。

影爪的毛尴尬得刺痛起来。就像我从来都没有去过月亮池一样，他想。他们仍然把我当做一只未出育婴室的幼崽看待！

他的同窝手足光跃和扑步也曾是学徒，但他很确定他的父母没有对待他们像对待自己一样大惊小怪。我猜那是因为我快要成为一只巫医了……也或许是我小时候犯过癫痫。他知道他的父母仍为他担心，尽管离他上次出现不安的幻觉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可能想从别的巫医那里得到技巧，让我一劳永逸结束自己的幻觉……我就可以变得正常起来。

影爪也希望如此。

＂高沼地上雪一定很深，＂鸽翅喵道。＂注意看路。＂

影爪耸耸肩，祈祷他的族猫没有听见。＂我会的，＂他保证，同时瞥了一眼巫医巢穴，希望能看见他的导师洼光，但那里压根就没有他的身影。

令他宽慰的是，虎星轻轻地推了下鸽翅，然后他们一起向族长巢穴走去。影爪草率地用一只爪子擦脸后，跳着穿过营地，去看看洼光究竟在干嘛。

由于太心急去找他的导师，影爪几乎没有注意到从新鲜猎物堆旁走过的捕猎队，猎物在他们嘴边晃来晃去。幸好他及时滑开，不然就要与副族长苜蓿足相撞了。

＂影爪！＂她叼着鼩鼱大喊。＂你差点把我撞倒！＂

＂对不起，苜蓿足，＂影爪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喵道。

苜蓿足＂哼＂了一声，恼怒地取笑道：＂学徒！＂

影爪试图藏起自己的怒火。他是一个学徒，没错，但已经是最老的一个了—巫医学徒接受训练的时间比武士的要长得多。他的同窝手足早已经成为完完整整的武士了。但他知道他的父母希望他对副族长尊敬些。

苜蓿足走开了，身后跟着击石、蓍叶和炽火。他们都在运送猎物，但他们设法抓来的猎物每个都只有一两块肉，瘦骨如柴的。

＂我记不得有哪次秃叶季像现在这么冷了，＂蓍叶将一只乌鸫放在新鲜猎物堆上，抱怨道。

击石点头同意，同时抖着蓬松的棕色虎斑皮毛。＂毫无疑问，这里没什么猎物。它们全都跑进洞里去了，我不能责怪它们。＂

影爪往前走，走到其他猫听不到的地方，他忍不住注意那小得可怜的新鲜猎物堆，忍住自己在＂狂吼＂的肚子。他几乎不记得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秃叶季，那时他还是个幼崽，所以他不知道老猫是对的，还有，那回的天气是异常的冷。

我只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他抱怨着，从被冰雪覆盖的营地中前行。我的爪子都要被冻掉了。我等不及新叶季来临了！

影爪靠近巫医巢穴时，洼光突然闪出。＂很好，你准备好了，＂他喵道。＂我们最好快点，否则就要迟到了。＂当他带头穿过营地出口时，他又補充：＂我检查了一下我们的草药库存，然而却发现它们少得可怜，很危险。＂

＂我们应该在回来的路上多采集一些，＂影爪提议，他的巫医职责让他寒冷和饥饿的想法被抛到九霄云外。他总是很享受与洼光一起工作的时间—寻找、分类、 储存草药。用草药治疗别的猫让他感到镇静和可控……总之，这和他伴有幻想的癫痫发作期间的感觉相反。

＂我们可以试下，＂洼光叹息道。＂但不被冻伤也会被雪覆盖。＂两只猫走到森林里的时候，洼光回头瞥了一眼影爪。＂这次秃叶季真的很恶劣，而且这还没完，离结束还远嘞。＂

影爪爬上岩石斜坡，朝环绕月亮池的一排灌木从前进，兴奋的心情从他的耳尖窜到了尾巴上。关于癫痫和秃叶季的担忧在他脑海里云消雾散；由于期待与其它巫医和星族见面，他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竖了起来。

他可能还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巫医，然而他也不能完完全全控制自己的幻想……但他仍然可以跟他的武士袓灵沟通，还可以从其它巫医口中得知他们族群的情况。

站在斜坡顶上，等待洼光钻过灌木丛，影爪想起了过去的几个月。影族的氛围有些紧张，每只猫都要适应新的边界线，要适应跟天族共享一条边界。不久之前，天族还没跟其它族群在一起，他们住在遥远的河谷。之所以星族让天族来到湖，那是因为五族联合才会更强大。当然，天族需要自己的领地，这意味着大家要面对新的边界，而且要好一段时间去适应它。令影爪欣慰的是，现在似乎很平靜；所有族群都在担心残忍的秃叶季，而不是彼此之间的争议。他们甚至开始互相依靠，特别是分享草药，因为寒冷的天气毁掉了很多急需的植物。 影爪为大家互相包容，而不是为了一小点猎物而发生争吵感到骄傲。

这不是虎星领导的好开端……我很高兴现在这些事情都结束了！

＂你打算整晚都站在那吗？＂

洼光的声音从灌木从的另一边传来，影爪穿过一些树枝，尖枝条滑过他的皮毛，刺痛的感觉将他推到了月亮池上方。在他的对面，空心石墙中间，潺潺溪水从两块布满苔藓的大石头之间流过。水掉在池里，闪烁着一阵阵微光，彷佛星星被困在里面了。呈银色的池面彼此起伏，闪耀着月光。

又回到月亮池了，影爪兴奋得想要跳起，但又努力控制住自己，抱着巫医的尊严，通过螺旋小路走到水边。恐惧在他的内心，他感觉自己的脚掌落入无数个月前别的猫留下的脚印。

他们是谁？他们去了哪里？他感到纳闷。

两位雷族巫医早已坐在池边了。平常巫医们都是在外面等待大家到齐，但现在，每位巫医都待在树下。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吧，影爪猜测。赤杨心在梳理他的胸毛，松鸦羽的尾巴尖急切地摆动着。当洼光和影爪到空心石墙的时候，他将他那失明的蓝色眼睛看向他们。

＂你们用的是你们的时间，＂他嘶声道。＂我们却在浪费月光。＂

影爪这下才发现，在两位雷族猫身后，坐着风族巫医隼飞、两位河族巫医蛾翅与柳光，他们被一块石头的阴影遮住了，他才没有发现。

＂很高兴见到你，松鸦羽，＂洼光温和地回应。＂如果我们迟到了，我很抱歉，但我也没有看到斑愿和躁片啊。＂

松鸦羽轻蔑地哼了一声。＂如果他们还不来，我们就直接开始。＂

松鸦羽真的会那么做吗？当坡顶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将影爪惊醒时，他仍然纳闷地盯着雷族巫医。他抬起头，看到斑愿正准备穿过灌木丛，身后紧跟着躁片。

＂终于来了！＂松鸦羽嘶吼道。

他心情不太好，影爪想，但自己却被逗乐了，有那次不是这样呢？他又对自己说。

当两位天族巫医爬下坡时，影爪发现他们看起来是如此的疲惫和瘦小。在一个心跳的时间里，他怀疑天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然后他又反应过来，其它巫医看起来也很瘦小，大家都在接受秃叶季的挑战。

斑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其它池边的巫医同僚。＂你们好，＂她喵道，疲倦在她的声音里清晰易辨。＂你们族群的狩猎情况怎么样啊？＂

一时半会间，没有猫回答，影爪能感受到大家的不安。他们都不想承认自己的族群有麻烦。

影爪对平时多虑的洼光首个大声发言感到惊讶。也许是这样寒冷的天气驱散了他导师寡言的习惯，让他变得诚实起来。

＂影族的捕猎情况很糟糕，＂他回应；导师多么沮丧的语气，使影爪感到惊恐和刺痛。＂如果这寒冷的天气还要更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它巫医互相交换着宽慰的眼神，似乎很开心知道他们不单单是自己的族群在受苦。

柳光点头附和。＂由于太冷了，很多河族猫都生病了。＂

＂在雷族也一样，＂赤杨心低声说。

＂我们的草药所剩无几，＂躁片抽动着他的胡须。＂剩下的也是干枯的和没用的。＂

斑愿同情看了一眼她的族猫。＂我还听说有些年轻的武士开玩笑说要逃去做宠物猫。＂她喵道。

＂最好不要让我听到这种话。＂松鸦羽卷起嘴唇，咆哮道。＂否则我会让他们后悔的。＂

＂镇静点，松鸦羽，＂斑愿安慰道。＂那只是个玩笑。所有的武士都对族群很忠诚。＂

松鸦羽只是生气地扇了扇耳朵作回答，没有说话。

＂我想你们应该都没有剩余的猫薄荷吧？＂隼飞忧虑地问。＂长在风族里的一大片都给霜冻死了，我猜，在新叶季之前，不会长出新的了。＂

大部分猫都摇了摇头，除了柳光，她激励地将尾巴搭在隼飞的肩膀上。＂河族能帮忙，＂她保证。＂有猫薄荷长在河族边界附近的两脚兽花园里，更多的在阴影里。＂

＂谢了，柳光。＂隼飞的声音很不确定。＂风族营地里出现了白咳症，如果没有猫薄荷，我担心会进化成绿咳症。＂

＂明天日高时分在边界与我相会，＂柳光喵道。＂我会带你去猫薄荷生长的地方。＂

＂这一切都很好，＂松鸦羽嗤之以鼻，＂ 大家相处得很顺利啊，但这不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我倒更好奇星族会说些什么。我们能开始了吗？＂他加快步伐走向月亮池边缘，伸出一只前爪触碰池面，却突然惊呼一声缩回脚掌。

＂发生什么事了？＂洼光问。巫医们一个接一个，谨慎地接触月亮池的表面。影爪好奇地嗅了嗅，然后试探性地伸出一只脚掌。当他感受到有硬的东西时，惊呆了。这是什么……？他摸到的并不是水，代替的是冰，在他脚的压力下裂开，冰块在水池边起伏。

＂月亮池开始结冰了，＂隼飞喵道，影爪舔着脚爪上的冰水。真的好奇怪！

＂好吧，那证明了，这比以前要冷，＂松鸦羽抱怨道。

＂以前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躁片问，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记不得以前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蛾翅用确定的语气回答。＂月亮池里有时会结冰，但好像没有哪次像现在一样全冻住。＂

＂好吧，没关系—是时候与星族分享梦境了，＂松鸦羽生硬地宣布。＂或许我们会知道在这严寒刺骨的天气里，我们还能撑多久。＂

＂我们还可能跟叶池对话，＂柳光带着忧伤加入。

影爪不怎么知道雷族巫医的事，但他听说过关于她的故事，听说过森林里的每一只猫都是多么的佩服她。甚至失去叶池对于两位雷族巫医来说，就像被獾扯去了一条腿。他注意到松鸦羽闭上了眼睛，好像绝望地在痛苦中挣扎，他这才记起，叶池不仅仅是松鸦羽的导师，更是他的母亲。

突然间，影爪原谅了松鸦羽早前的所有粗暴。鸽翅确实让我很为难，觉得我还是一只幼崽，但我却想像不到如果失去她，我的心会有多痛。

赤杨心朝他的族猫靠近了些。＂她仍在星族照看着我们，＂他咕哝道。

＂我知道。＂影爪几乎听不到松鸦羽的低声回答。＂但即使是对于巫医来说，也是不一样的。＂

九只巫医挤在一起取暖，他们向月亮池伸出脖子，低下头，并用鼻尖触碰池面。影爪的呼吸因激动而加速。他知道不过几个心跳后，他会进入星族；或者星族武士会离开他们的领地，然后降临到月亮池，与活猫会面。

但代替的是一片寂静。然后，过了一会儿，影爪勉强听到一些由猫发出的，杂吵的谈话声，声音模糊得像来自极远的地方。他听不到这些猫想说什么，甚至，他都听不到是什么含义。更恐怖的是，影爪抬起头看，天上竟有一团云，像一片片薄雾笼罩着天空。几个心跳间，那一片片薄雾几乎要凝固成猫的形状，然后又消散了。

冰冷的恐惧淹没了影爪，他往洼光身边更紧的靠了靠。他与恐惧争斗着，他尝试安慰自己，自己是愚蠢的。我不像別的猫一样去过月亮池那么多次，他对自己说。或许这也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了。

但这想法又像雾一样褪去了，因为影爪看见别的巫医紧张不安地互相注视着。＂

以前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他问，并努力阻止自己像一个吓圷了的幼崽似的尖叫。

隼飞摇了摇头。＂我从没有见过像这样的事，＂他回答。＂我甚至没有听任何猫说过。＂

其它巫医也低声赞同。

＂这意味着什么？＂影爪问。＂这不是个好征兆……对吧？＂

＂我跟本不担心这个。＂洼光将他的鼻子贴紧影爪的肩膀，以作安慰。＂这或许可能是因为月亮池冻住了吧。等冰融化了，星族又会像往常一样，更强壮的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影爪希望他的导师是对的，但别的巫医互换着怀疑的眼光，然而他也不确定洼光相不相信自己说的。无论如何，没有猫开口否认他。没有猫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跟大家告别，爬上斜坡，然后离去。

回影族营地时，影爪放轻脚步走在洼光身旁，他仍觉得担忧，让他皮毛刺痛。如果这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那为什么现在发生了？这意味着什么？他把身体转向洼光，开始说话，＂你觉得—＂

但洼光的眼神变得冷淡，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影爪不知为什么，但他觉得这不是用一个学徒的问题去打断导师思想的好时机。

记起有形状的云和模糊的声音，影爪感觉黑暗笼罩了他和所有族群，好像有一场毁灭性的风暴要爆发。他又一次尝试跟自己说他太多虑了，因为他跟本就没有什么经验。他只需要更多的时间去适应它。

肯定是这样的……对吗？

第一章•完～～～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