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帘背后,俊美的男人把玩着手中的田黄印章,不吭一声。
这印章色润金黄,而肌理细腻分明,几不见瑕疵,乃是寿山田黄之中上上极品。
“哦,魔教教主来了?”
珠帘碰撞出一种美妙的交响乐,那人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魅力和震慑力。
而这种魅惑的声色,却不禁让底下的人冷汗连连:“回陛下,是的。”
“迷穹教主,让朕亲自去找她?”
低下跪着的人身子抖得更厉害了,颤巍巍地语不成调:“是……是……”
“两日之内?”
“倒是好大的口气,这是把朕,当成招之即来的奴仆吗?”
底下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末了,一阵可怖的静寂,上端高高在上的人方才不慌不忙地开口转折道:“不过,魔教教主,确实有这个资本啊。”
“也无妨。”
“朕,这就去会会这位,魔教教主。”
又是沉长的静默。
那人好似有些动怒,声音确实分辨不出喜怒哀乐:“怎么,连朕都使唤不动你们了?”
”不不!臣下这就去!”
底下人惶恐地回答。
随后,屁滚尿流地拖拉着身子出去了。
“呵。”
冷彻心扉的一声笑意,看似整蛊人的快活参杂在其中。
“魔教教主。”
楚韵兰微微抬起眸子,眼神无波无澜、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
敌不动,我不动。
楚韵兰抬手挽起长且碍事的袖子,给自己斟了一杯碧螺春,不紧不慢地茗品着。
被忽略的皇帝脸上略有些僵硬。
他怕是从来没有这么被人下过马威。
“迷穹教主,久仰了。”
楚韵兰答曰:“不敢当。”
话题被聊死了。
楚韵兰现在心情不爽,十分的不高兴。
本来她孕妇本质身子就不怎么爽利,心情时好时坏,全靠她后宫的活宝们宠着。
碰上皇帝来找麻烦,现在她还得戴着人皮面具来应付皇帝……
如果楚韵兰能有个好心情,那她也太对不起武林中人对她脾气暴虐、暴躁的评语了。
皇帝仍然不死心,再接再厉开口:“教主,此次贸然打扰,确实是朕的疏忽。”
楚韵兰一脸死鱼脸:“既知是听雪楼,那做何解?”
别废话了,快说出你的来意。
绕那么多的弯子干嘛?
不知道这里是听雪楼吗?
敢到这里闹事,还不是早就算好了后路?
老奸巨猾!
皇帝扯了扯嘴角:“不过此次贸然叨扰,确实是为了一件事情,还望教主见谅。”
没办法,话题被聊死了,只能开门见山,不绕弯子。
“愿闻其详。”
楚韵兰话这么说,可是面上根本看不出半点对这件事感兴趣的表现。
勉强得半死,好像是说“老娘看在你是皇帝的面子上姑且敷衍一下你,你有屁快放,有话快说,别耽搁老娘宝贵的时间!”
“此次来犯,不过是想要找一名名为蒋阎的男子,他是宫廷首要逮捕的逃犯。”
“如今朕得到可靠消息言他藏于听雪楼中,才会有这番叨扰。”
“没想到坏了教主好兴致,这倒是底下人的不是了。”
呵,皇帝。
自己错了还要把责任推给底下人。
就这样子还能当皇帝?
先皇到底是不是眼瞎了?
“姜琰?”
楚韵兰眼神敛了起来,不悦全部都表态于那质疑的语气中。
她的人,来历自然是清白的,怎么可能是逃犯?
就算是,楚韵兰也有办法能让皇帝亲口承认不是。
而且,不单是楚韵兰,姜琰还是听雪楼楼主,皇帝要动他,还要首先要考虑一下来自听雪楼的报复先。
还不包括之后楚韵兰是否会找他们秋后算账的问题。
退一万步来说,如若他是逃犯,那早些年怎么不抓,到这个节骨眼来抓人?
“教主恐有误会,朕所指之人不是姜楼主,而是姓氏蒋,阎罗的阎之人。”
楚韵兰淡淡地扫了皇帝一眼:“本座从来没有耳闻。”
皇帝不慌不忙地笑,搬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此人或许通易容术,并且换了名字,不叫蒋阎。”
楚韵兰不喜地皱眉:“你是要本座把楼里的人叫来一个个给你验证?”
反问句是这样说,可皇帝知晓,如果此番他顺着杆子往上爬,顺势答应。
那他是可以查一查整个听雪楼,翻个底朝天都没问题。
但作为代价,他,乃至整个大渊,将会正式地和魔教以及听雪楼撕破脸。
“朕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想让教主留意一下身边可有可疑之人,免得威胁到教主的安危。”
“话说得满,你叫本座如何分辨呢?”
呵,小样,还想让她白白帮忙找人?
看来皇帝不仅仅是长得美,想得也美!
皇帝面色一变:“逃犯的耳后有一枚红色的痣,可方便辨认。”
楚韵兰心中微微泛起涟漪。
姜琰的耳后,确实有一颗红色的痣。
但是由于姜琰一向喜好披散头发,因而这枚痣也一直不显眼,不仔细看根本不知晓。
楚韵兰心中惊讶,面上却是不显山,不漏水:“你让本座一个个去翻看人的耳后?”
这也太不合理了!
纵然她魔教教主好色名声在外,但也绝对没有荒唐到这个程度啊!
皇帝咳了一声:“并无此意,不过是提醒教主留意一些身旁人罢了。”
这句话本来没有什么,但是楚韵兰致力要给姜琰洗脱嫌疑,便步步紧逼:“你叫本座提防姜琰?”
“朕并无此意。”
楚韵兰搁下茶盏,做出一副动怒的姿容:“皇上请回吧,本座会留意的。”
逐客令。
皇帝敏锐发觉魔教教主不高兴了。
啧,怎么就撞上这个枪口了呢?
谁人不知魔教教主护短得很,现在皇帝说这话,话里话外不就是指责魔教教主说他的姘头有可能是逃犯吗?
楚韵兰看皇帝不动,有些恼怒,但是没有发作,只是直起身子,头也不回地走向垂帘深处。
被人下了场子,皇帝心情不爽,但是面对一个随时一个心情不爽就能干掉他整个皇朝的祖宗,皇帝还是得罪不起啊!
“咳咳!”
皇帝的耳尖动了动,敏锐地发现了压抑的咳嗽声。
“啪嗒。”
脚步声虚浮地传过来。
皇帝抬起眼睫,看到了一个身披蓝色风衣的男子面带微笑朝他走来。
“陛下。”
“阁下是?”
男子微微一笑:“姜琰。”
姜琰看着挺乖巧,可是走到皇帝面前,既没有行礼,也没有问候,就是简单的一声称呼,就直接在皇帝面前坐了下来。
皇帝微不可见皱了皱眉,心觉此人应该会比魔教教主更难对付。
果然,不辜负皇帝敏锐的感知,姜琰给皇帝彻了一杯茶,递给皇帝,无视了皇帝手边还没喝完的茶水:“请。”
“以陈年旧茶碧螺春宴请陛下,实在有损陛下尊贵身份,倒是姜琰的疏忽了。”
魔教教主也不一样喝了?
就是来争对他的啊!
皇帝接过茶盏,气场全开地抿了一口。
登时,皇帝愣住了。
皇帝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没有皱起眉头。
这到底是什么贩夫走卒才喝的劣质茶叶啊!
姜琰笑意盈盈:“陛下认为这茶,如何?”
皇帝意味不明一笑:“倒是别具一格。”
姜琰点点头,自己也喝了一口:“陛下此番来意,本座也清楚。”
“不过,本座奉劝陛下一句,陛下没有找到人,那个人就依旧还是逃犯。”
“如果找到了,那他是不是逃犯,可就不一定了。”
说完,姜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暗自腹诽,这个人果然不是善茬!
只是这句话,到底是何意?
姜琰挽起耳后披散的碎发,恰恰露出了那枚皇帝刚提及的红痣:“陛下还是莫要为了那些虚虚实实的事情,给扰乱了视听啊!”
“哦,你又如何知晓?”
皇帝眼波一转,盯着那枚红痣定定地看。
姜琰又咳了咳:“大历太子蒋阎,史书记载薨逝于元德六年一月十七。”
“但如若陛下深究,姜琰不保证,不去篡改一下,这历史。”
皇帝锐利的眼神直直射向姜琰:“蒋阎!”
“陛下慎言。”
姜琰点了点桌面。
“有些事情,本来不是真的,说出来,就变成了真的。”
皇帝逼问姜琰:“大历国宝在哪里?”
姜琰虚弱一笑:“不再是了。”
“你说什么?”
皇帝冷眉一扫,气势突然就上来了。
姜琰阖起了眼帘:“陛下,本座只是听雪楼楼主姜琰,仅此而已。”
话锋一转:“但,如若陛下极力诉求,那本座也未尝不可以满足一下陛下的要求。”
“陛下要知道,姜琰不再是那个单纯的亡国太子、丧家之犬,而是听雪楼楼主。”
“本座相信,凭本座自己的力量,一定可以灭了整个大渊。本座不介意,让给陛下的日子增添几分意趣。”
皇帝受了威胁明显脸色不好看,骂人的话语僵在嘴边转了几圈也没有说出来。
随后,皇帝眼珠子一转:“姜楼主,那迷穹教主,可知道你的身份啊?”
姜琰很好笑地看着皇帝:“这里是听雪楼。”
所以迷穹就算再怎么厉害,也长鞭莫及,管不了这么多。
此番谈话,若姜琰有意为之,又怎会被迷穹教主听到?
“况且,陛下认为教主她会相信您的片面之词,还是本座的枕边风呢?”
难缠,比魔教教主还要难搞定。
呵,藏得这么深,此时却毫无征兆地暴露自己的身份。
恐怕是另有所图。
不过这些弯弯绕绕,皇帝混迹朝堂多年又岂会失算:“隔墙有耳,姜楼主也未免太自信了。”
姜琰仍旧脸色不变:“陛下以为,本座在教主面前,当真一点秘密都没有?”
楚韵兰不会信,也不会理会。
姜琰能说得出来,就代表他有这个自信。
或者说,有这个本事。
能让魔教教主对当朝皇帝的话语产生质疑。
看到皇帝脸色精彩,姜琰再也忍不住笑了,摇摇头,轻轻地咳了几声。
“陛下想得太复杂了。”
“姜琰言尽于此,陛下如何做决断,都是陛下的喜好,姜琰,奉陪到底。”
姜琰徐徐站起来,帝王气息铺展开来,完全不输皇帝这个登基多年皇帝的气势。
皇者的气质,的荣耀,的光芒。
他也有。
不逊色与皇帝,甚至比皇帝更好。
姜琰浅淡地说:“不过是梦,浮尘浮世的一场体验。”
“看破了,便不再执着于那帝皇江山的锦绣梦。”
“只是有时,世事易变,身不由己。姜琰,终究不能忘记,自己曾是蒋阎。”
姜琰睨了一眼皇帝:“本座有本座的软肋,有本座的追求,有本座的人生。”
“但绝不会是,想要坐上那个布满荆棘和危险的皇座。”
“但愿陛下,不要强人所难。”
姜琰神采飞扬,眼神中的流光波转让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光芒。
姜琰看着皇帝,露出了这番谈话以来最和谐的一个笑容:“陛下,您也是木偶。”
说完,姜琰轻轻转身,朝着垂帘后方福了福身子:“劳烦教主久等了。”
皇帝一震,许久,听见垂帘之后不紧不慢的熟悉声音传来。
“嗯,回去床上好好躺着吧,别再到处折腾了。这几天,乖乖地养好身子。”
“姜琰遵命。”
姜琰荡出一个惬意的笑容,又是一揖。
陛下以为,本座在教主面前,当真一点秘密都没有?
姜琰在楚韵兰面前,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皇帝还是算错了。
也低估了,他姜琰,对楚韵兰的信任。